北魏建武九年·九月十八,邺城,丞相府内。(公元535年)
高欢斜倚在软榻上,面色虽仍带着病后的苍白,但眉宇间却有了久违的神采。他轻轻抚摸着怀中婴儿细嫩的脸颊,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丞相瞧,浟儿多像您。”柔然公主阿兰依偎在一旁,眼中满是柔情。她身着鲜卑服饰,金线绣成的花纹在烛光下闪闪发光。
高欢低头端详着襁褓中的幼子高浟,婴儿睁着乌黑的眼睛,不哭不闹,只是好奇地望着父亲。“是啊,这眉眼,确实像我。”他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难得的温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侍女匆匆进来,脸上带着喜色:“丞相,韩夫人生了!是个公子!”
高欢闻言,眼中闪过惊喜:“好!好!今日真是喜鹊进门!”他小心翼翼地将高浟交还给阿兰,起身整理衣袍,“快带我去看看。”
穿过回廊,来到西厢房。韩智辉虚弱地躺在床上,额上还带着汗珠,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她怀中抱着一个新生的婴儿,见到高欢进来,想要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高欢快步上前,轻轻按住她的肩膀,“辛苦你了。”他从韩智辉怀中接过婴儿,仔细端详,“这孩子眉清目秀,像你。就取名高涣吧,愿他如流水般灵动智慧。”
韩智辉温柔地笑了:“谢丞相赐名。”
高欢抱着幼子,心中涌起一股久违的暖意。自从汉魏和谈以来,北方三国都在休养生息,内政有长子高澄打理,他总算可以暂时放下军国大事,享受天伦之乐。
\"丞相,”老管家高安躬身进来,\"大公子派人来报,说元氏姐妹今日同时临盆,请您过去看看。\"
高欢闻言大喜:\"同时临盆?这可是双喜临门!快备车!\"
当他赶到东柏堂时,产房外已经围满了人。高澄正在焦急地踱步,见到父亲急忙迎上来:\"父亲,您来了。产婆说两人都是双胎,怕是难产...\"
高欢拍拍长子的肩膀:\"放心,元氏姐妹身体康健,定能平安生产。\"
就在这时,产房内传来婴儿响亮的啼哭声。一个产婆匆匆出来报喜:\"恭喜丞相,恭喜世子!元夫人诞下两位公子!\"
话音未落,另一个产婆也跑出来:\"另一位元夫人也生了,也是两位公子!\"
高澄先是一愣,随即狂喜:\"四个儿子?一次得了四个儿子?\"他激动地抓住高欢的手臂,\"父亲,您一次得了四个孙子!\"
高欢也惊喜交加,仰天大笑:\"天佑我高家!天佑我高家啊!\"
当四个襁褓被抱出来时,高澄小心翼翼地一个个接过,眼中满是父亲的自豪。他早已想好名字:\"长子取名孝珩,次子孝琬,三子孝瑜,四子孝瓘。\"
高欢满意地点头:\"好名字。孝字辈,寓意忠孝传家。\"他意味深长地看着长子,\"澄儿,你如今也是做父亲的人了,当更加稳重才是。\"
高澄躬身道:\"儿子谨遵父亲教诲。\"但他低垂的眼眸中,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
稍晚时分,东柏堂内。
“四位公子皆平安健康!”两位产婆跪在地上,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容。
高澄站在产房外,听着里面传来的婴儿啼哭声,嘴角带着笑容。
“好!重重有赏!”高澄大手一挥,“传令下去,满月之日我要在东柏堂大宴群臣,庆祝四位公子降生!”
他的心腹陈元康连忙上前:“主公,四位公子同时降生,确是吉兆。但此时大张旗鼓宴请群臣,是否...”
高澄瞥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元康,你多虑了。我高家添丁进口,乃是国之大喜,宴请群臣有何不可?”
他转身走向书房,陈元康紧随其后。关上房门,高澄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算计。
\"山东四州的情况如何了?\"他问跪在面前的密探。
\"回大公子,流民已经聚集超过十万户,邢杲被推举为首领,恐怕不久就要起事。\"
高澄轻轻敲着桌面,眼中闪过一丝精光:\"很好,继续监视,但消息不要传到我父亲那里。\"
密探退下后,高澄起身走到窗前。东柏堂是他处理政务的地方,也是他的权力中心。在这里,他能够暂时摆脱父亲的阴影。
\"大公子,\"心腹陈元康低声问道,\"为何不将山东的情况立即禀报丞相?若是延误了...\"
高澄转身,眼中带着几分讥诮:\"元康,你说我父亲最看重什么?\"
陈元康迟疑片刻:\"自然是军权。\"
\"不错,\"高澄冷笑,\"他让我处理内政,却将兵权牢牢握在手中。那些鲜卑旧将,个个居功自傲,视我如无物。这次山东民变,正是他们治理无方的结果。\"
他走到案前,拿起一份奏折:\"你看,这是青州刺史尉长命的请功折子。沙苑之战,他临阵脱逃,导致山东儿郎损失惨重,如今却还敢邀功请赏。\"
陈元康叹息:\"尉长命是丞相的旧部,确实...确实有些过分了。\"
\"何止过分!\"高澄猛地拍案,\"那些鲜卑将领,视汉人如草芥,盘剥无度。山东四州的汉儿本就饱受歧视,这次沙苑战败,他们的子弟兵损失最重,怎能不反?\"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我要让父亲看看,他信任的这些旧部是什么货色。也要让他知道,没有我,他解决不了这些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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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东柏堂张灯结彩,高澄为四个儿子举行满月宴。朝中重臣纷纷前来祝贺,堂内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高欢也亲自前来,看着四个孙子,老怀大慰:\"好!好!我高家子孙兴旺,这是天佑我高氏啊!\"
高澄恭敬地为父亲斟酒:\"全赖父亲福荫。\"
父子二人表面和睦,但目光交汇时,却各有深意。
\"听说山东近来有些不太平?\"高欢突然问道,目光如炬地盯着儿子。
高澄心中一惊,看来自己身边还有父亲的眼线,但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些流民小骚动,儿臣已经派人处理,不敢劳烦父亲费心。\"
高欢点点头,似乎信了儿子的话,但眼中的疑虑并未完全消散。他转头对一旁的段韶说道:\"铁伐,你多留意山东的情况,若有变故,立即报我。\"
段韶恭敬领命,高澄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霾。
宴至半酣,高澄借故离席,来到后院。陈元康早已等在那里。
\"主公,邢杲已经在北海起事,自称鲁王,年号天统。响应者已超过十万户。\"
高澄嘴角扬起一抹冷笑:\"好!让火烧得更旺些。等父亲不得不亲自出兵平叛时,就会知道那些鲜卑旧将的无能了。\"
时间回到一个多月前,山东青州一带。
沙苑战败的消息传回后,几乎家家挂孝。那些随军出征的山东子弟,十之八九再没能回来。
“天杀的鲜卑人!”满脸风霜的老农蹲在田埂上,狠狠啐了一口,“抢我们的粮食,征我们的子弟去送死,如今连这最后一点活路都不给了!”
他面前的田地已经荒芜,原本应该长满庄稼的土地上,只有几株枯草在秋风中颤抖。
旁边的老者叹息道:“听说朝廷又要加征赋税,说是要补偿战损。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几个衣衫褴褛的农民聚在一起,脸上都是绝望之色。他们的土地大多被鲜卑贵族强占,只能沦为佃户,每年交完租子所剩无几。如今赋税再加,简直是要将他们逼上绝路。
“听说北海那边出了个邢杲,聚集了上万流民,要讨个公道!”一个年轻人压低声音道。
众人面面相觑,眼中既有恐惧,也有一丝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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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海城外,流民营地。
邢杲站在高处,望着下面黑压压的人群。这些人大多是失去土地的农民,也有不少是在沙苑之战中失去亲人的家属。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眼中都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乡亲们!”邢杲声音洪亮,在秋风中传得很远,“我们世世代代在这片土地上劳作,纳粮缴税,出征打仗,可换来了什么?”
人群中响起阵阵呜咽和怒吼。
“鲜卑贵族强占我们的土地,欺辱我们的妻女,还把我们的子弟送上战场送死!如今天灾人祸,朝廷不但不赈济,还要加征赋税!这是要让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啊!”
“反了吧!”人群中有人高喊。
“对!反了吧!横竖都是死,不如拼个痛快!”
邢杲举起手臂,全场顿时安静下来:“今日我邢杲在此立誓,愿带领大家讨个公道!既然朝廷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自己闯出一条生路来!”
旬日之间,响应者超过十万户。流民们推举邢杲为首领,在北海正式起义,自称鲁王,年号天统。
时间回到现在———
宴席结束后,高欢将高澄叫到书房。
\"澄儿,山东的情况到底如何?\"高欢直视着儿子,目光锐利。
高澄故作镇定:\"父亲不必担忧,只是些流民骚动,儿臣已经...\"
\"够了!\"高欢猛地拍案,\"你真当我老糊涂了?邢杲起兵,旬日之间聚众十万,这是小骚动?\"
高澄面不改色:\"父亲既然知道,为何不在宴席上点破?\"
高欢冷笑:\"我要看看你究竟想做什么。隐瞒军情,你是想让叛军坐大,好看我笑话?\"
\"儿臣不敢,\"高澄躬身道,\"只是觉得父亲近来身体刚好,不宜操劳。那些鲜卑将领...\"
\"住口!\"高欢喝道,\"我知道你对尉长命等人不满,但这不是你拿国家大事儿戏的理由!\"
父子二人对视着,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
良久,高欢长叹一声:\"澄儿,你是我选定的继承人,但你要记住,权力越大,责任越大。为了一己私怨,置百姓于不顾,这不是明君所为。\"
高澄低头不语,但眼中却满是冷意。
是谁在沙苑损兵折将二十万?还有脸来教训自己?
高欢看着他,心中五味杂陈。这个儿子聪明过人,但权欲太盛,心思太深。他既欣慰后继有人,又担忧高澄的未来。
\"去吧,\"高欢挥挥手,\"明日朝会,我要亲自部署平叛事宜。你也好好想想,什么才是为君之道。\"
高澄躬身退出,转身的瞬间,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为君之道?等他真正掌权的那一天,自然会让父亲知道什么才是为君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