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你可知道,那云舒妹妹前前后后已经来过咱们山里好几趟了?”余静姝一边拉着武安君在饭桌旁坐下,一边朝里屋扬声喊着“云瑶,快出来吃饭,菜都要凉透了”。
等云瑶端着一碟腌菜走出来,她才继续说道,“每回过来,她都绕来绕去,说到底就是想给她夫君姚奇谋个差遣,我没敢应,都给婉拒了。”
当初在比阳城时,余云舒就亲眼见过武安君领兵的威风,如今武安君更是一跃成为手握淮北三州军政大权的观察使,余云舒心里的滋味可想而知——既羡慕又不甘,最好的办法便是让姚奇搭上这趟“顺风车”,谋个官身,往后也能有个依靠。
作为武安君的当家大妇,余静姝向来有主母的度量,对武安君身边其他女子,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私下盘算着,若是过两年自己和云瑶的肚子都没动静,还得主动张罗着给武安君纳妾,为武安君延续香火。
可唯独对余云舒,哪怕她早已嫁人生子,余静姝也始终提着十二分的提防——毕竟这位,才是当初与武安君有过婚约的“正主”,如今频频上门,难免让她心里不安。
“夫君,依我看,不如就给姚奇安排个差遣算了?”云瑶在一旁坐下,顺着余静姝的话头搭腔,眼神悄悄与余静姝对视了一眼——二人早私下商量过,余云舒刚生完孩子没多久,行动还不便就频频往山里跑,再这么下去迟早生事,倒不如给姚奇找个远些的差事,把他们夫妇打发走,省得留在眼前碍眼。
“我听人说,姚奇早年也读过几年书,本是打算考功名的,后来家里长辈身体不好,才接手了家中的杂货铺,算起账来、打理生意也还算有几分能耐,应该能做些实事。”
武安君夹略一思索便开口:“新蔡县如今正好缺个主簿,要不就让他去新蔡试试?”如今三州地盘骤然扩大,各地都缺能理事的人手,尤其是像主簿这样管文书、算账目、协助县令处理杂务的职位,更是紧缺。
只是他对姚奇并不算熟悉,对方到底有几分真本事也不清楚,给个主簿的职位,正好能试试他的能力,若是真能胜任,日后再提拔也不迟。
余静姝一听“新蔡县”,眼睛顿时亮了,连忙点头附和:“好啊!新蔡在蔡州东边,离咱们泌阳远得很,正好让他们夫妇在那边安安稳稳做事,也省得来回奔波。”她最担心的就是余云舒留在近处纠缠,如今能打发到外地,自然满心满意。
饭桌上的气氛刚缓和了几分,余静姝又想起一桩烦心事,夹了块炖得软烂脱骨的猪腿肉放进武安君碗里,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夫君,你是不知道,咱们大盘山好不容易才攒下些家底,过上丰衣足食的日子,这一次你一下子就调走了几千石高产稻种,要往泌阳县大规模播种,后来又接连给三州调运粮食,眼瞅着山里的存粮又要见底,往后怕是又要过紧巴日子了。”
大盘山的物资统筹一直是她在打理,家里有多少家底,她比谁都清楚:之前武安君把山里精心培育的高产稻种调去泌阳,本想着等泌阳秋收后能补回些粮食,可如今三州都闹粮荒,根本指望不上;不仅是粮食,连山里存的银钱也抽调了大半,让李采薇带着去江南各地采购粮食,就为了尽可能补上三州的粮食缺口,免得百姓饿肚子。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武安君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再熬几个月,等秋收的粮食收上来,各地的存粮多了,日子就能宽裕些了。”这些年靠着培育出的高产水稻和玉米,大盘山早该粮食满仓,可架不住地盘越扩越大,接手的又都是历经战乱、穷得叮当响的地方,只能不断从山里往外出借物资,一点点贴补三州。
好在付出并非没有回报——如今三州的土地兼并问题,比大乾其他地方轻了太多。战乱过后,他趁机推行土地重新丈量、登记造册的政策:但凡拿不出合法地契证明土地归属的,全部收归官府所有;那些战乱中逃亡的大户,留下的田产、宅院也尽数充公;就算是留在当地的世家大族,也被他借着“战后重建需统筹资源”的由头,逼着交出了不少隐匿的土地。
如今三州境内,超过一半的土地都掌握在官府手中。百姓想种地,只有两条路:要么去开垦荒田,开垦出的土地归自己所有,前三年还能免赋税;要么租种官府的田地,官府定的租子极低,只要收成的一成,足够百姓填饱肚子。
“等熬过眼下这难关,三州的百姓就能彻底摆脱世家大族的盘剥,到时候日子肯定会越来越好。”武安君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几分期待,“那些世家大族没法再靠兼并土地挣钱,为了维持家业,就只能把心思从土地上挪开,去做买卖、开作坊,这对地方发展也是件好事,算是另一条出路。”
“夫君,可咱们现在可是实打实顶在对抗北元的最前线啊。”云瑶放下手中的蒲扇,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语气也沉了下来,“上次采薇妹妹来山里送账本,还跟我们说,北元现在忙着对付漠北的叛乱和东胡的侵扰,暂时没精力南下,可等他们解决了北边的麻烦,肯定会把目光重新转向南边,到时候所有压力就全压在咱们三州身上了。”
她以前不懂这些军政大事,都是听李采薇细细讲解才明白——北元如今愿意与大乾和谈,不过是分身乏术,等北边的战乱平息,必然会卷土重来,想要夺回三州;而朝廷把三州交给武安君打理,明着是信任,暗地里其实是把他推到了最前面,当对抗北元的“挡箭牌”。
“北元想彻底解决漠北和东胡的问题,没那么容易,至少明年之内,他们肯定没精力南下。”武安君手指轻轻敲着桌面,眉头微蹙,“可问题是,咱们三州现在缺钱、缺粮、缺人口,想扩充兵力都难如登天。”
这些时日他一直在盘算兵力:如今唐州军全力整合,最多能凑出七千骑兵、一万步兵,这已是极限——骑兵大多是之前的老部下,步兵则是从三州百姓中征召的青壮,再想多招兵,一是没足够的粮食养活,二是三州青壮本就不多,再抽走就没人种地了。
可北元不一样,他们是游牧民族,骑兵众多,随便就能拉出几万骑兵发动突袭,而且骑兵速度快,说不定等朝廷的援兵赶到之前,北元骑兵就已经杀到唐州城下,到时候唐州军必须独自扛住正面冲击,根本没有退路。
“采薇妹妹说,她最担心的,不是北元的普通骑兵,而是他们的铁浮图南下。”余静姝也跟着皱起眉,声音压得低了些,带着几分后怕,“以前咱们是山贼,打不过还能往山里躲,让朝廷去应付北元,可现在咱们是三州之主,躲不掉了。”
一提到“铁浮图”,武安君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那是北元最精锐的重甲骑兵,虽说只有五千人,却个个是从草原勇士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战马都是能负重四百斤以上冲锋的西域良马;骑士身穿三层铁甲,战马也裹着厚重的马铠,连人带马的重量超过一千五百斤,冲锋起来就像移动的钢铁巨兽,根本无人能挡。
更可怕的是,每一名铁浮图背后,都要配备三匹备用战马和两名仆从,专门负责更换马匹、补充物资,五千铁浮图就需要一万五千匹战马、一万名仆从,这般巨大的耗费,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北元能撑得起。
“听说铁浮图冲锋的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就是凭着一身重甲硬生生碾压过去,所到之处,地上连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全是被踏碎的残肢断臂。”余静姝说着,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当初北元还没拿下中原的时候,铁浮图只有两千人,如今靠着中原的财力,才勉强凑齐五千人,这要是真的南下,咱们根本挡不住啊。”
武安君沉默着点头,心里也满是凝重——唐州军打北元的轻骑兵,只要人数相差不大,靠着军中的火炮还能应付,可面对铁浮图这种重甲骑兵,火炮的移动速度太慢,根本来不及调整射击位置,他心里也没底。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饭后武安君躺在院子里的藤编躺椅上,望着满天繁星发呆,连手中的茶凉了都没察觉。云瑶搬来小凳子坐在他身旁,点燃了一把驱蚊的艾草,又拿起一把蒲扇,轻轻为他扇着风,生怕打扰到他思考。
“铁浮图……这玩意简直就是这个世道的坦克啊,到底该怎么破?”武安君在心里反复琢磨着——重甲步兵的重量不过三百斤,轻骑兵连人带马也才一千斤,怎么可能挡得住一千五百斤的钢铁巨兽?若是铁浮图移动速度慢,他还能用火炮密集布防,可这东西虽然比轻骑兵慢些,却比笨重的火炮快多了,根本没法提前设防。
对付坦克,最好的办法就是武装直升机,可他身处这个冷兵器与热兵器交界的时代,去哪弄武装直升机?指望系统?他早就看明白了,系统从来不会给能直接改变战局的武器,就算真的给了,燃料和弹药也造不出来,根本不现实。
“坦克造不出来,弄个简易版的‘坦克’,未尝不可啊!”武安君猛地一拍大腿,从躺椅上坐了起来,眼睛亮得吓人,脸上的愁云也一扫而空。
“坦克?什么机?”云瑶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手里的蒲扇都停了下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根本听不懂他说的是什么。
“等我造出来,你就知道了!”武安君一把将云瑶拉进怀里,在她脸上用力亲了一口,语气里满是兴奋,“这下有办法对付铁浮图了!”
真的坦克肯定不用想,毕竟蒸汽机还没影子,可如今的大盘山,已经掌握了完整的齿轮和轴承制造工艺,造出四轮马车根本不是问题。若是给四轮马车加上防护,再把火炮搬到马车上,让火炮拥有媲美铁浮图的移动速度,这不就是简易版的“坦克”?到时候再配合步兵协同作战,形成步坦协同,跟铁浮图到底孰高孰低,还真说不定。
说干就干,武安君当即拉着云瑶回屋,找出纸笔,趴在桌上开始绘制图纸。四轮马车的结构并不复杂,可关键在于防护和火炮架设:战马的前面必须用厚木板做防护,防止被弓箭射中;整个车厢要做成封闭状态,只在顶部留一个开口,方便火炮架设和射击;为了保证火炮的射程,还得把炮架垫高,让炮口能抬得更高。
可新的问题很快就出现了——火炮架得太高,开炮时产生的巨大后坐力,很容易让马车侧翻,所以火炮必须减重;而且为了对付密集冲锋的铁浮图,火炮必须使用霰弹,这对火炮的工艺要求更高,既要重量轻,又要能装足够多的火药,才能保证杀伤力。
武安君拿着算盘算了半天,得出一个关键数据:战车的整体重量不能超过两千斤,否则战马拉不动,机动性会大打折扣。而一个普通的两轮马车重量就有五百斤,四轮马车的底盘更重,至少要接近一千斤;再加上封闭车厢和保护战马的木板,重量就超过一千三百斤;一名驾车的士兵,再加上两名操控火炮的士兵,体重加起来也要四百斤以上——这么算下来,留给火炮和弹药的重量,还不到三百斤。
可如今唐州军中装备的火炮,最轻的就是五百斤的虎蹲炮,根本无法满足重量要求,减重成了最大的难题。
第二天一早,武安君揣着图纸,急匆匆地去找工匠主管牛仓。牛仓如今手下有几百名熟练工匠,还有上千名学徒,是大盘山最受器重的几人之一,连安家寨的头领见了他都要客气几分,此刻正蹲在铁匠铺里,盯着工匠们锻造铁器。
“牛主管,你看看我这图纸,能不能造出来?”武安君把图纸递了过去,语气里满是期待。
牛仓接过图纸,仔细看了半天,眉头越皱越紧,最后直摇头:“大人,这恐怕不成!”
“怎么不成?你说说看!”武安君早有心理准备,知道这事不会一帆风顺,耐着性子问道。
“大人,您是知道的,我们这些日子一直在琢磨给火炮减重,可如今铁矿炼出的粗钢品质有限,里面的杂质太多,若是减少用料,火炮的强度就不够,开炮时炸膛的风险会极高!”牛仓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铁屑,语气很是无奈,“当初虎蹲炮定型之前,我们前前后后造了十几门不同规格的火炮,反复试验、调整,才选出现在这个五百斤的最优解,如今您要把重量减到三百斤以下,这也太不可思议!”
这要是换作其他人提出这种要求,牛仓早就直接反驳了,也就是武安君开口,他才耐着性子解释这么多。
“钢铁品质不达标,那就让苏慎想办法改进!”武安君态度坚决,铁浮图就像悬在头顶的一把利剑,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这战车是他对抗铁浮图的唯一希望,必须造出来,“来人,去把苏慎给我叫来!”
言罢,他又转头看向牛仓,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马车的底盘和防护呢?十天之内,能不能造出一个样车?不用追求好看,只要结实耐用、能扛住弓箭和刀砍,能让战马拉动就行。”
牛仓见武安君意志坚定,知道这事推不掉,只能绞尽脑汁想办法,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大人,以属下看来,为了保证底盘的坚固和稳定性,车轮的轮毂和车架的主梁,必须用以精钢锻造,不能省料;至于车体框架和防护板,不如采用实木做框架,内外两侧再贴上用竹丝和藤条编织的护板——竹丝和藤条轻便,而且韧性好,能有效抵御弓箭和普通刀枪的攻击,还能最大限度减少自身重量,这样一来,十天之内造出样车,应该没问题。”
“好!就按你说的办!”武安君松了口气,这马车的问题总算是解决了一半,“车轮和车架的精钢用料,你尽管去让苏慎优先供应,务必保证质量。”
他又拿起图纸,指着上面的转向结构,跟牛仓详细讲解:“这个转向装置很关键,必须做得灵活些,能让马车轻松转弯,以后要是大规模量产这种战车,两轮马车就该逐步淘汰了,这转向结构得定个标准,方便后续仿制。”
牛仓凑过去,仔细听着武安君的讲解,时不时点头,把关键之处记在心里。
正说着,冶铁坊的主管苏慎就一路小跑着来了,他穿着一身沾满炭灰的粗布衣服,脸上黝黑,只有牙齿是白的,一见武安君就舔着脸凑上前:“大人,您叫我?是不是又有新差事了?”
如今他在大盘山过得极为舒坦,整个矿上一把抓,手下有大几百号人,俸禄比以前在白莲教时高了好几倍,对武安君也格外殷勤。
“苏主管来得正好,我们现在急需高品质的钢铁,你有没有什么好办法?”武安君抬头看向苏慎,目光落在他结实了不少的身板上——这几年在大盘山吃得好、住得好,苏慎比以前壮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