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流域的晨雾还没散尽,带着水汽的凉意裹着青石板路的潮气,那块明代治水碑的拓片却已像长了翅膀,在茶馆酒肆、街头巷尾间传得沸沸扬扬。连早点摊前排队买油条的街坊,手里都攥着张模糊的拓片复印件,边哈着白气边凑在一起议论。
城南的“老淮茶馆”里,八仙桌被茶客挤得满满当当。说书先生把醒木往梨花木案上“啪”地一拍,震得桌上的盖碗茶都晃了晃,沙哑的嗓音裹着茶烟漫开来:“诸位可知‘官仓硕鼠食堤基’的典故?洪武二十三年黄河决堤,淹了十七州县,百姓流离失所,事后查来查去,竟是河工把筑堤的糯米浆换成了沙土!如今这治水碑文重现,可不是什么巧合,是祖宗在地下看着呢!”
话刚落,茶桌旁立刻炸开了锅。穿短打、露着结实臂膀的纤夫老王,把粗瓷茶碗往桌上一墩,茶汤溅出一圈水渍,黝黑的脸上青筋绷得发亮:“可不是嘛!去年汛期,咱家屋后那段河堤就塌了半尺,当时村干部只说是雨水太大冲的,现在想来,指不定是早被蛀空了!”
“噤声!”邻桌穿长衫的账房先生慌忙放下手里的算盘,手指在唇上比了个“嘘”的手势,又警惕地扫了眼门口,压低声音:“这话可不能乱说!要是被官差听见,抓你去问话,可有你好果子吃。”
“怕什么?”斜对角的教书先生推了推磨花了边的眼镜,手里正捏着张抄录碑文的宣纸,纸角都被指尖捻得发毛,“前日水利局的人来勘察碑址,我就在旁边瞅着,他们绕着碑石走了三圈,连拓片都不敢碰一下。这里头要是没猫腻,何苦这么忌讳?”
议论声像涨潮的河水,漫过茶馆的门槛,顺着青石板路往街巷里流。挑着担子的货郎放下手里的拨浪鼓,凑在人群外听了半晌,忍不住插了句嘴:“我上个月去下游送货,见着那新修的灌溉渠,堤岸都裂了缝,水漏得跟筛子似的,修了还没三年呢!”这话一出,又引来了一片附和,有人翻出县志里“道光二十二年淮河溃堤,县令吞赈银被斩”的记载,有人说下游水库的闸门总在雨季“恰好”失灵,连抽水泵都救不过来。
网络上的争论更是硝烟弥漫,比街头的议论还要激烈几分。
本地论坛的热帖《治水碑预言成真?细数那些年我们遭殃的豆腐渣工程》下面,两千多条评论吵得像炸开的油锅。Id“淮河之子”的网友发帖说:“我爸是干了三十年的老水利,他早说过,十年前修的节制闸,钢筋用的都是回收料,现在闸门都锈得拉不动,去年汛期差点关不上!”帖子下面配了三张照片,斑驳的铁闸上,暗红色的锈迹顺着裂缝蔓延,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没过两分钟,Id“键盘侠滚粗”的网友就跳出来回怼:“拿几百年前的破石碑说事,就是别有用心!想搞垮地方建设吗?没看到开发区的厂房盖得多红火?耽误了招商引资,你负责?”这条评论后面,跟着一串头像模糊的不明账号点赞,转眼就被顶到了热门。
就在双方吵得不可开交时,Id“水利研究生小李”的网友甩出几张检测报告截图,字里行间满是愤慨:“别吵了,看看这个——去年市质检中心送检的新坝混凝土试块,抗压强度比设计标准低三成!这不是什么预言,是正在发生的事实!再不管,早晚要出大事!”截图里的检测数据清晰可见,红色的“不合格”印章格外刺眼,瞬间让争吵的评论区安静了大半。
争论很快溢出虚拟世界,落到了现实里。有家长牵着刚上小学的孩子,去水利局门口举牌,牌子上用稚嫩的彩笔写着“要大坝牢固,不要硕鼠作祟”,孩子的小脸上满是认真;退休的老工程师们自发组织了“护堤队”,每天扛着铁锹、带着卷尺去河堤巡逻,在发现裂缝或沉降的可疑处,用红漆画上醒目的圆圈标记;连城郊的普济寺,僧人都组织了祈福法会,香炉里的青烟袅袅升起,飘向淮河上空,伴着诵经声,像是在为这片土地祈求平安。
而在市图书馆的古籍部,几个大学生正围着展柜里的泛黄《淮水志》争论不休。戴黑框眼镜的女生指着书页上的小字,声音里带着激动:“你们看这里!正德十二年的治水官李嵩,就是因为弹劾漕运总督克扣河工款、偷换筑堤材料,被人构陷下狱,最后病死在牢里的。这块石碑,说不定就是他当年的下属偷偷立的,碑文里藏着他没说出口的话,是血书啊!”
窗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透过老式木窗的格子,在书页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记载着水患、贪腐与抗争的字迹,仿佛从纸页里活了过来,与网络上的争吵、茶馆里的议论、河堤上的红漆标记、寺院里的青烟交织在一起,织成一张无形的网,轻轻笼罩在淮河两岸的城镇与田野上。
没人注意到,图书馆斜对面的街角,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后座的男人对着对讲机低声吩咐,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赶紧把论坛上那些说工程有问题的帖子都删了,再找几个水军带带节奏,就说这石碑是封建迷信,是有人故意炒作……对,越快越好,别让事情闹大!”对讲机里传来“收到”的回应,男人又抬头看了眼图书馆的方向,眉头皱得紧紧的,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击着,像是在盘算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