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廿六,夜色如墨,细雨绵绵。
祁若夏披着云水蓝纱衣,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迷蒙的雨幕出神。
芬儿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酥香鲫鱼羹。
“小主,喝些羹汤吧。”
祁若夏收回目光,接过碗,舀起一勺吹了吹,慢慢喝下。
芬儿见她胃口不错,稍稍安心了些,却依然忍不住念叨。
“小主,您如今身子不好,可不能再这样熬着了。那《楚辞》奴婢给您收起来,您再看看别的消遣消遣。”
祁若夏没有说话,只默默喝完了羹汤。她一向沉默寡言,芬儿也早已习惯,只是一味地念叨着。
半个时辰后,雨水变得愈发密集,打在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着压抑的哭喊声传入耳中。
祁若夏猛地起身,疾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只见雨夜中,一群人打着灯笼,匆匆而过。
雨声嘈杂,听不清他们喊了什么,但隐约能分辨出“徐贵嫔”三个字。
她立刻吩咐芬儿。
“快,把衣服拿过来。”
芬儿手忙脚乱地帮她换上衣物。
“小主,您要出去吗?”
祁若夏神色凝重,将玉笄插入发髻,匆匆往外走。
“这么大的动静,徐贵嫔恐怕是……”
话未说完,已经被雨声吞没。
祁若夏带着芬儿赶到吹星阁时,这里已是一片混乱。宫女太监们进进出出,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她一把拉住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厉声问道。
“徐贵嫔如何了?”
那宫女被祁美人的冷厉吓到,结结巴巴地回答。
“贵、贵嫔娘娘方才在庭院中赏雨,却不知为何突然滑倒,摔在了鱼池边……如今、如今……”
她说不下去了,只是不住地哭。
空气中血腥味混合着雨水的潮湿,令人窒息,祁若夏抬步向内走去。
“祁美人止步。”
一名年长的嬷嬷拦住她。
“产房污秽,贵人不宜入内。”
“徐贵嫔如何了?”
祁若夏声音清冷,目光却透过半开的门缝向内望去。只见几名太医围在床前,宫女们手忙脚乱地端着铜盆进出,盆中清水已染成暗红。
嬷嬷面露难色。
“贵嫔娘娘身子本就不算康健,又摔了一跤......”
祁若夏正要再问,忽听屋内传来一阵凄厉的惨叫声,随后一切归于寂静。
“娘娘!娘娘!”
黛颐的哭喊声刺破雨幕。
祁若夏的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窗棂。她看见太医们面面相觑,为首的摇了摇头。黛颐扑在床前,肩膀剧烈抖动。
“芬儿,去问问情况。”
她的声音异常平静。
芬儿匆匆去了,很快回来,脸色煞白。
“徐贵嫔...殁了。说是难产血崩,孩子也没保住......”
祁若夏垂眸,长睫遮住眼底神色。良久,她轻声吩咐。
“我们走吧,余下的有瑶姐姐。”
芬儿应了一声,紧紧跟在她身后。
殿内徐贵嫔的遗体被盖上白布,黛颐的哭声却始终不绝于耳。
祁若夏脚步微顿,终究还是没有回头,只径直向外走去。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空如墨,只有零星几点星光闪烁。
她走在宫道上,雨水打湿的裙摆紧贴着脚踝,冰冷刺骨。
三日后,皇帝追封徐络为妃,允其陪葬皇陵。
出殡那日,祁若夏悄悄让芬儿将自己今年裁制的丹色礼服放进棺椁,她站在不远处,看着棺椁被缓缓放入地宫。
徐络一生虽不得宠,却也是个烈性之人,如今这般草草收场,着实令人唏嘘。
七月初七,乞巧节。
玉嬿攥着母嫔的袖口,盯着太液池上漂着的荷灯出神。
她穿一身藕荷色缎地绣花百蝶裙,腰间系着金丝绣的玉兔香囊,发间别着枚小小的琉璃蝴蝶簪,随着摇头晃脑的动作轻轻颤动。
“母嫔,那灯会不会沉下去呀?”
她仰起脸,鼻尖上还沾着颗汗珠。
齐芷怡靠在软轿上,用绢子替她拭去汗,唇角泛着苍白的笑。
“不会的,这是用荷花瓣和灯油做的,要替宫里的姐妹们祈愿呢。”
远处忽然传来丝竹声,玉嬿耳朵一动,像只警觉的小兔子般转头望去。
只见九曲桥上走来一队宫人,中间那位女子身着藕白襦裙,怀抱琵琶,步态轻盈。她身后跟着几个捧着乐器的小宫女,乐声正是从她们手中的横笛和箜篌间流淌出来的。
“那是谁呀,母嫔?”
玉嬿拽了拽齐芷怡的袖子。
齐芷怡顺着女儿手指的方向看去,微微一笑。
“那是钟离乐正,听说她祖父曾是镇北将军,一门忠烈呢。”
她看着那抹素雅的身影,心中不禁感慨。
这宫里啊,最不缺的就是有才情的女子。
钟离乐正似乎也注意到了她们,脚下步子一顿,遥遥地行了一礼。
齐芷怡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钟离乐正莞尔一笑,继续向前走去。丝竹声渐渐远去,只留下一抹淡淡的清香。
“倾翎,带公主去水榭纳凉罢。”
齐芷怡轻推女儿后背,蝉翼纱披帛滑过玉嬿汗津津的手背。
“仔细别碰了乐正的乐器。”
玉嬿点头应允,但脚步却未移动,只是紧紧依偎在她身边。
“母嫔,您也一起来吧。”
齐芷怡瞧着女儿依赖的模样,心底一软。
“好,母嫔陪你去。”
她身子骨弱,不常走动,这会儿也有些乏了,索性带着玉嬿去了水榭。
玉嬿先一步跨进榭内,乳母和侍女们连忙跟上。
齐芷怡缓步而入,环顾四周,只见榭中陈设雅致,帘幕低垂,淡淡的檀木香萦绕鼻端,让人顿时心旷神怡。
“这水榭倒是个好地方。”
她走到玉嬿身边,牵起她的小手。
远处歌声渐明,穿藕白襦裙的女子临水而立,唱的是《北词广正谱》里的《四块玉》,却将昆腔揉进粤韵。
“雪纷纷,掩重门,不由人不断魂。瘦损江梅韵——”
齐芷怡细听歌词,唇角微扬。
“这钟离乐正果真不凡,竟能将北曲和南音融会贯通。”
歌声余韵绕梁,水中鱼儿也似受了感染,纷纷跃出水面,溅起晶莹的水花。
玉嬿瞧得兴起,拍着小手欢呼,齐芷怡被女儿感染,也跟着笑了起来。
回宫路上,玉嬿把捡到的蝉蜕装在锦袋里塞给母嫔。
“这蝉蜕……”
齐芷怡接过锦袋,打开一看,不禁失笑。
“嬿嬿怎么想起把这个给母嫔了?”
玉嬿眨眨眼。
“蝉蜕可以入药呀!”
她依稀记得,以前身边有人提过一嘴。
齐芷怡微微一怔,没想到女儿会记得这些。虽不懂药理,但蝉蜕可以入药这点她还是知道的。
“谁教嬿嬿的?”
玉嬿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以前听……”
她顿了顿,支支吾吾。
“听父皇说的。”
齐芷怡心里一紧,转头看向女儿,却见她神色如常。
玉嬿还在说着。
“嬿嬿记得,父皇还说,蝉蜕性微寒,味甘,有疏散风热,利咽透疹,止痉的功效呢。”
齐芷怡听着女儿的话,垂下眼睫。
玉嬿有些疑惑地眨眨眼睛。
“母嫔,你怎么了?”
“母嫔无事。”
齐芷怡敛了敛眸光,唇角微弯。
“嬿嬿这般聪慧,母嫔很是欣慰。”
她想起皇上,才记起已经很久没见过他了。想想也是,宫里孩子多,自己位份又不高,皇上不来也正常。
齐芷怡想着这些,心中有些酸涩。
在这深宫之中,位份才是最重要的。没有皇上的宠爱,她和女儿就如同浮萍一般,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打翻。
她暗暗攥紧了拳头,心中发誓,一定要好好抚养女儿长大,让她一生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