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退了?!”
“天佑金沙城!哈哈——”
云霓与沐沅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疑惑与惊喜。沐沅忍不住轻声道:“难道……有人在外出手?”
“走。”云霓目光一凝,提起长裙,带着沐沅快步出了大殿。
二人一路行至城墙,眼前的景象让她们皆是心头一震。原本密密麻麻、如海潮般压向护城大阵的妖兽群,此刻竟像惊弓之鸟般四散奔逃。城下的荒原上,成百上千的妖兽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伏着,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妖气的余波。城墙上的守军、修士们全都压低声音,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什么。
就在这时,一声清亮的呼喊响起:“北面!快看北面!有人在屠杀妖兽!”
众人齐齐转头望去,只见在远处的天穹下,三道遁光若隐若现,像闪电般纵横于妖兽群中。每一次光芒闪烁,都有大片妖兽轰然倒地。有人瞪大双眼,声音因激动而发颤:“那三人……至少杀了数百上千头了!”
更多的欢呼在城墙上传开,原本惶惧无措的修士们一个个眼神发亮,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有人甚至激动地跪倒在地:“天啊,援军来了!”
城北的风很急,卷着沙尘扑打在城墙上,却掩不住修士们此刻的惊喜与喧嚣。云霓与沐沅并肩而立,裙摆被风掀起,二人皆眯着眼,凝望远方那一片妖兽尸山与翻腾的杀伐光芒。
在那密集的兽潮与遁光之间,三道身影时隐时现,像是刀锋割裂夜幕。沐沅的心跳忽然加快,她抬起纤细的手指,轻轻指向其中那抹青色的身影,声音不自觉地低了几分:“云姐姐,你看……那青袍的修士,是不是……他?”
云霓顺着她的手看去,眉头微蹙。那人影如电,长剑划出的轨迹精确凌厉,每一击都是致命。只是短短几个呼吸之间,数头妖兽便化作残躯。云霓看了片刻,眸光微闪,随即却伸手摸了摸沐沅的发顶,笑意中带着几分宠溺与调侃:“沅儿妹妹,你怕是想他想得出现幻觉了吧?那位前辈的手段,你看不到吗?每一剑都凌厉如霹雳,心狠手稳,分毫不乱。这样的出手风格,可不像那个臭小子的作风。”
沐沅轻咬下唇,神情中有些倔强:“可……我总觉得有些熟悉……”
云霓轻轻叹气,似笑非笑:“熟悉也无用,你看看,那位前辈身边可是有两位女修随行啊。你觉得,那小子会带着别的女修,风风火火杀到金沙城来寻你?沅儿妹妹,别傻了。天底下哪有这样做事的男修呢?而且我看呐,是我们运气好,正好遇到了路过此地的元婴真君,正巧处于好心,出手将那指挥妖兽潮的化形妖兽给灭了。这才使得妖兽潮溃散。”
她说到最后,语气不由放缓,指尖顺了顺沐沅鬓角散乱的发丝,眼底闪过一抹怜惜:“你啊,还是思念太重了。”
沐沅低垂着眸,心中一阵酸涩,却又不肯完全放弃那丝直觉。她望着那抹青色的剑光,目光像是被牢牢牵引,低声呢喃:“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云霓看着沐沅此刻的模样,风霜刻在她原本清秀的脸庞上,眼角不知不觉间竟添了几丝细纹。
她心中一酸,叹了口气,声音轻缓却带着心疼:“沅儿妹妹啊,自从百年前你结成金丹,便义无反顾地离开齐国,踏遍天南海北,去寻那臭小子的踪迹。一路风霜雨雪、妖兽秘境,不知道多少生死劫。要我说,那小子魂灯既然没灭,便说明他安然无恙。他既然一直未曾现身,想来是另有隐情,你又何苦如此拼命?看看你自己,这都一百年过去了,当年的仙姿玉貌,如今都被磨成了风霜。原本一个如花似玉的仙子,如今——唉,都快让人心疼成个‘小丑妞’了。”
沐沅轻轻垂下头,手指微微攥紧衣袖,声音有些沙哑:“我知道……云姐姐,别再说了。”
云霓却笑了笑,似笑非笑,打趣中带着怜惜:“怎么,不让姐姐说?我若不说,你以为这些年你的苦别人看不见吗?你自己不心疼自己,姐姐可替你心疼。多少次遇险,你若不是命硬,又有我和那条小青夔护着,恐怕早就香消玉殒了。那小子啊,真是欠账!等日后你真见到他,姐姐我可是一定要好好数落他几句,让他知道,他家夫人为了他,吃了多少苦头。”
她说到最后,语气里夹了几分怒意,却更多是疼惜。
此刻城外,漫天剑光渐渐散去,天地间归于死寂。风卷起战场上的血腥气息,混杂着焦灼的妖兽气味。张炀缓缓收起最后一抹剑光,立于半空,青袍被妖血染得斑驳,衣袖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背脊依旧笔挺,如一株寒松独立风雪。子言与珑儿分列两侧,剑锋未曾收鞘,刃上血珠缓缓坠落,在虚空中划出暗红的弧线。三人一路横扫,从斩杀黑熊精到清剿残敌,不过半个时辰,漫山遍野都是妖兽的残骸,昔日张牙舞爪的凶戾此刻只剩冷硬的尸体与破碎的兽骨。
金沙城内的修士们最初仍惴惴不安,似被惯性的恐惧钳住。直到四周寂静得只剩风声,他们才恍然回神。城头的警戒符阵依旧闪烁微光,城墙上有人不敢置信地探出身去。
当那片战场映入眼帘——血色的地面、横陈的妖尸、漫天的剑痕——人群里有谁忍不住落泪,有人哽咽出声。压抑太久的心弦似被猛然拨响,那三道从血色中归来的身影,仿佛照亮了绝望深处的一点光。
最高的城墙上,云霓与沐沅立于风口。风卷起她们的发丝与衣袖,吹散了空气中最后的血腥。
云霓双眸微眯,心头生出几分讶意:“这三人……竟能以一己之力,破妖潮?”
然而,她话音未落,身侧的沐沅却仿佛僵住。那双清亮的眸子死死盯着战场上那个青袍背影。风将他的衣摆扬起,落剑时的沉稳,挥袖时的自然,分明如烙印般刻在记忆深处。她心头骤然紧缩,仿佛百年未曾愈合的伤口被生生揭开。
就在三人收尾斩杀最后一批三阶妖兽,转身朝金沙城飞来之际,一道清朗的声音忽然自远空而来,穿透风声,响彻天地:
“沅儿,可还在城中?夫君来接你回宗了!”这声音不急不缓,却如重锤落心,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金沙城内顿时掀起一阵骚动,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惊还是该疑。那三道身影瞬息而至,停在城外百丈的虚空之上。剑光已敛,杀意却未散。张炀负手而立,青袍血迹斑斑,却更衬得他神情沉稳冷厉,目光里藏着不易察觉的波澜——深深的期盼,混杂着一丝近乎脆弱的不安。
城墙上的沐沅猛然一震。那一声呼唤似是将她从百年的等待中唤回现实。胸口的心跳失控地砰砰作响,耳边嗡鸣一片。那熟悉的气息、那久违的声音、那孤傲挺拔的背影……她的眼眶迅速泛红,指尖微颤,几乎要哭出声来。
这时护城大阵光罩缓缓敛去,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嗡鸣,数道身影踏空而出。空气之中还有刺鼻的血腥味,然而此刻,所有人都只觉心头的重石终于落下。
城门内外,修士们如潮水般汇聚,纷纷行礼,许多人激动得近乎下跪——那是从绝境中被拯救后的本能崇敬。
一名老态龙钟的元婴真君快步迎来,拱手深深一揖,声音带着真挚的颤抖:“道友出手相助,救我金沙城于倾覆之际,老朽感激涕零……”
然而,立于虚空的青袍男子连看都未看他一眼。
风吹动他的衣袖,带起几缕血迹的痕迹,张炀只是平静地再开口,声音不高,却像长剑破云,直刺人心:
“沅儿,可在城中?夫君来接你回家了。”
这句话落下的瞬间,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力量击碎了时光的壁障。
城头之上,沐沅还未从最初那一声呼唤中回神,只觉心口被什么东西重重击中。她怔怔望着那道身影,仿佛被定格在原地。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打湿了睫毛。
云霓在她身边,最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目光复杂而激动,声音带着几分难以抑制的喜悦,直接开口回应:
“张道友?我与沅儿妹妹在这里!”
半空中,张炀缓缓转头。
破败的云层间,一抹阳光倾泻而下,像为他指明方向。那光芒穿透战后的尘烟,最终落在城墙之上——两道女子的身影静立。
他的视线锁定在其中一人身上。
那是一个几乎有些陌生的熟悉面孔:眉眼之间,被岁月刻下了风霜的痕迹;青丝中掺杂着几缕银白;曾经如花似玉的仙姿,如今更添坚韧与沧桑。可就在那目光交汇的瞬间,他看到了她眼底熟悉的温柔与泪光——那是他记忆深处,百年不变的柔情。
张炀的眼底,骤然浮起一层雾气。
百年时光,在这一刻,仿佛悄然崩塌。
四周的喧嚣声渐渐退去,仿佛天地间只余下他们两人。
沐沅缓缓抬手,捂住自己的唇,泪水已决堤,顺着脸颊无声滑落。她的身影微微颤抖,像是想要奔向前,又不敢——怕是梦境,怕一触便碎。
云霓默默立在一旁,静静看着这幕重逢。她的眼底泛起一阵酸楚,终是轻轻退后一步,低声喃喃,带着一丝释然:
“终于……”
张炀缓缓迈步,每一步都仿佛沉重地踏在岁月的长河之上。脚下是虚空,但他的心,却像踏过一段又一段漫长的光阴。
他没有多余的表情,青袍猎猎,神情淡漠得近乎冷静,可那平静之下,却是暗潮翻涌——喜悦像春潮汹涌而至,愧疚似寒霜沉重压心,悔恨、思念,一切情绪在心海中交织。他想说太多,百年间积攒了太多的话,可在此刻,却一句也说不出口。
沐沅终于忍不住了。
泪光朦胧中,她轻声啜泣着,小步跑了几步,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然而在距离他仅有一丈之时,她又倏地停住。她的双肩轻轻颤抖,指尖攥紧衣袖,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滴落在城墙的青石上,发出细微的声响。
“夫君……真的是你?你真的回来了?”她声音极轻,却仿佛穿透了百年时光。
张炀站定,静静凝望着她。风拂过战后的荒凉大地,也吹动他的青丝,他抬起手,手指在半空中微微颤抖,像是百年来第一次尝试去触碰一个随时会消散的幻影。
短暂的沉默,如同天地屏息。
随后,他低声开口,声音带着喉间的哽咽,却又极为坚定:
“沅儿……我回来了。”
这短短的五个字,像是破开了百年封印的闸门。
沐沅怔了一瞬,下一刻,泪水如洪流彻底决堤。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脚步急促,扑进他的怀中。她的哭声不大,却压抑而哽咽,像是将百年的孤独、委屈、无助与等待,倾泻在这一刻。
张炀一怔,双臂随即紧紧收拢,将她死死抱在怀里。那一瞬,他仿佛怕得不是失去,而是怕这只是幻觉,会在下一刻消散。他的胸腔滚烫,喉咙微微发紧,声音低沉哽咽:
“这一百余年,让你受苦了。”
沐沅埋首在他怀中,泪水湿透了他的衣襟,却在哭声中轻轻摇头,泪中带笑,颤声呢喃:
“能再见到你……什么苦都值了。”
远处的云霓静静望着他们,身影孤独却安静。她的眼睫轻轻垂下,两行泪水无声滑落。她抬头望向那片战后仍有血腥的天空,唇角勾起一抹苦涩而释然的笑:“这一次……终于圆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