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沙城的护城大阵已经彻底平息,但城墙内外仍是人声鼎沸。刚才的血战让修士们心头还未完全安定,如今看着那对久别重逢的身影,心情各异,议论纷纷。
一群修士聚在一起,或惊叹或好奇。那位元婴老者——金沙城的守护者育郢真君,此刻负手而立,目光复杂地落在远处的张炀与沐沅身上。
他身旁,一位面色苍白的结丹修士压低声音,似是想掩饰心底的敬畏,又忍不住感叹道:“前辈,此人……原来不是路过啊,竟是专程来金沙城寻道侣的。”
另一人是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结丹修士,此刻松了口气,声音粗犷却带着庆幸:“多亏沐道友一直在我金沙城,否则今日恐怕我等早就被那群妖兽吞得连骨渣都不剩。真是天大幸运啊。”
育郢闻言,目光缓缓移向那络腮胡的大汉,声音平静却透着几分探究:“渊铧,你似与那沐姓女修相识。你可知她道侣是谁?老夫从未听闻,此女竟有如此一位元婴境的道侣。”
渊铧挠了挠胡子,神情中透着几分无奈和自嘲,低声回道:“前辈莫笑,晚辈与沐道友也算熟悉,然而从未听她提起过有元婴真君的道侣。她为人素净,不显锋芒,若非今日亲眼所见,我也不敢信。没想到,她道侣不仅是元婴真君,而且今日展现出来的此等实力……怕是超乎寻常。晚辈斗胆猜测,此人战力恐怕比普通元婴初期的修士还要强上几分。”
育郢眉梢微挑,缓缓吐出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凝重。随后呵呵一笑,带着几分淡淡的赞叹:“你小子懂什么?虽说老夫凝结元婴数百年,一直困在初期,但看人的眼力还是有的。那青袍真君的剑势凌厉,杀伐果断,不似寻常元婴修士。依老夫看来,即便是元婴中期的修士,与他争锋也不一定占得上风。若再大胆猜测一点……呵,此人的实力,恐怕已可媲美大真君。”
这话一出,周围的修士们面面相觑,心头震撼。有人低声惊叹,有人暗暗咂舌,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敬畏。那青袍男子此刻正与沐沅手牵着手,神色柔和,似天地间只余下她一人。可谁又能想到,这般深情的男子,竟是连元婴真君也不敢轻言争锋的强者?
风声渐息,天地间的喧嚣仿佛被那一刻的温柔冲淡。金沙城外,原本躁动的修士们此刻无一人出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太过用力。无数双眼睛凝聚在那两人的身影上,百年分离后的重逢,如同一抹光,穿透了漫天血腥与硝烟。
张炀缓缓松开怀抱,动作像是极力克制自己。手掌却依旧不舍地扣在沐沅的手上,指尖触到她略微冰凉的温度,像是隔着岁月,触到曾经失去的一切。他的喉咙滚动,声音轻得仿佛怕惊扰这一刻:“沅儿,我们先回家。”
沐沅微微抬眸,泪水在眼底氤氲,模糊了视线。她看见的是那个记忆中鲜衣怒马的青年,眉眼未曾老去,但眼底的深沉和那隐隐的疲惫却告诉她,岁月终究走过了漫长的百年。她嘴角弯起,笑容像春水般温柔:“嗯。”
两人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入所有人耳中。那短短几句话,仿佛有种说不出的重量,让人心头微颤。许多修士下意识握紧了手中法器,心底升起一股敬意与感动。
云霓站在一侧,衣袂微动,目光复杂而柔和。她终究还是提醒了一句:“你们……下方还有数千修士看着呢。”
张炀闻言,这才从那份久违的温情中回神。他环视四周,目光如电。脚下是染红的大地,血迹尚未干涸,妖兽的尸骸横陈,碎裂的甲壳与残肢散发出刺鼻的腥气。空气中弥漫的血雾像蒙着一层红纱,却又被所有人沉默的注视所压制。此刻,无数修士抬首仰望,目光中有敬畏、有激动,像是看向一个真正的救世之人。
张炀深吸一口气,衣袖一振,一道清风自他掌心呼啸而出。风过之处,血雾被驱散,天地间重现清明。他声音沉稳,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诸位,妖兽潮已退。金沙城暂无忧患,然此刻时局未稳,各位道友速向南方曲阳国进发,不可耽搁。”
话音落下,他再次低下头,看向身侧的女子。那一瞬,眼神中的冷厉尽数融化。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她鬓边的发丝,动作极其自然,像百年前无数次做过的那样:“沅儿,随我回去吧。”
沐沅心中一颤,手指下意识收紧,仿佛害怕一松手便会再次失去。她忍了又忍,还是低声问道:“夫君……我是不是,已经不如从前好看了?”
张炀听到这句话,唇角微微上扬,眼底却涌起一抹心疼。他伸手,指腹轻轻抚过她鬓边那几缕白发,动作温柔得像呵护一件珍宝:“百年岁月,不过弹指。而你,是我唯一的沅儿。无论何时何地,你始终是我的唯一。”
沐沅再也说不出话来,泪水静静滑落,却带着笑意。那泪,是释然,是重逢的喜悦,更是百年等待终于落地的满足。
张炀的目光缓缓转向云霓。此刻的她,衣袂微扬,风中带着一丝冷香,仿佛与眼前血迹斑斑的战场格格不入。她的神情平静,却在平静中藏着几分意味深长,似乎早已将许多话语凝在那一抹笑意里。那笑,不是单纯的欣喜,而是历经风霜后的坦然和对旧人的一种审视。
张炀心头微动,唇角勾起一抹淡笑,声音低沉却带着温度:“云道友,多年不见,风采依旧。”
云霓轻轻一叹,目光落在他眉宇之间,像是穿透了时光的长河:“也就百余年而已,没想到如今,你已经凝结元婴了。”话到此处,她眼底闪过一抹复杂的光,既有感慨,又有几分说不出的钦佩。
张炀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嘴唇刚动,耳边却传来细微的破风声——那是多股灵力疾驰的气息。
转瞬之间,一行修士已现身前方。为首之人正是金沙城城主育郢真君,身后随行几位结丹修士,神色各异,有的谨慎,有的疑惑。他们脚步未近,便被两道倩影拦下。
子言与珑儿一左一右,衣袂翻飞,灵力微动,气息如风。两女目光冷厉,身姿若松柏,挡在张炀身前,如同两道不可逾越的屏障。
育郢真君的步伐一滞,眉间闪过一丝不悦,但很快又收敛起来,面露谨慎之色。
一旁的云霓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轻咳一声,声音淡淡,却不失提醒意味:“育郢真君来了。”
张炀闻言,眉头微挑,目光投向前方。那一刻,他眼中的冷意与先前的温情截然不同,如刀锋般锐利。他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个轻微的摆动。
子言与珑儿默契地收回灵力,缓缓让开通道,但二人依旧不远不近地跟在张炀身侧,警惕未减。
育郢真君这才得以上前几步。面对张炀,他眼底闪过一抹恭敬,拱手微躬,声音中带着一丝讨好:“这位道友,此番一战多亏你出手,不然金沙城恐怕……”
“道友。”张炀未等他说完,便淡淡开口,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平静:“如今金沙城危机已解,此地暂无忧患。道友还是尽快护送城中修士,南下曲阳国吧。张某不便久留,就此告辞。”
育郢真君神色微僵,似有话要说,但对上张炀那淡漠如镜的目光时,心中一寒,只能闭口点头。
张炀已不再停留,衣袖一挥,袖中灵光闪烁,一艘通体晶白的云舟自虚空缓缓显现。云舟长约十丈,舟体符纹流转,灵光若水波荡漾,散发出清澈而冷冽的气息。
他回身,看向身侧几人:“走吧。”
子言、珑儿、沐沅与云霓一一登舟,动作干净利落。沐沅回首时,还看到远处修士们那无数复杂的目光,有敬仰、有震撼,也有惋惜。
下一刻,张炀屈指一弹,一道灵光注入舟体。云舟嗡鸣轻响,灵纹尽数亮起,化作一道长虹冲天而起,风声骤起,卷起地面残留的血腥味与尘土。
转瞬之间,舟光已消失在南方的天际,只留育郢真君一行人目送那道流光远去,心中百味难言。
云舟化作一道长虹,划破天际,灵纹在舟身流转,散发出微微的嗡鸣声。风声呼啸,云雾被割裂,天与地仿佛都被抛在身后。子言站在舟首,双手结印,灵力注入舟体,面色沉稳专注。其余四人则静坐舟中,却因各自的情绪而陷入一段诡秘的沉默。
张炀心思正落在前方路线和未尽之事上,对身后气氛的变化尚未察觉。
然而,珑儿的心境却不同。她敏锐的直觉如同兽类本能,察觉到某种锋利而冷漠的情绪在不远处凝聚。那是云霓,她姿态端雅,一身青衣随风而动,目光却似寒星,落在珑儿身上。那种目光,冷冽又透着难以言明的深意,像是藏着不为人知的故事,也像是掺杂了一丝敌意。
珑儿心中一紧。尽管她如今已是结丹后期,修为高出云霓一个境界,但那眼神令她如坠寒冰,仿佛某种本能的恐惧被触动。她不由自主地向后缩去,娇小的身影躲到张炀身后,白皙的手指甚至下意识拉住了张炀衣袖。那动作带着下意识的依赖,甚至带出几分亲昵。
这个举动,在静默中显得尤为明显。
沐沅本就因与张炀久别重逢而情绪起伏,如今目光一瞥,便见珑儿那副小鸟依人的样子。她眼底的光微微一暗,脸上浮起淡淡的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她的笑容。
而云霓却并未因此收敛,反而目光中寒意更甚,似利刃般直直落在珑儿身上。那冷意不带声响,却让空气像被压得更沉。
珑儿身体微微一颤,终于忍不住,带着哭腔低声道:“主人,那个姐姐好凶……她是不是不喜欢珑儿?”
她的声音娇软,带着些许颤抖,让本就沉闷的气氛瞬间有了涟漪。
此时,操控云舟的子言似是有所察觉,目光从舟首一偏,神色微动,嘴角轻轻一抿,似乎想笑却又忍住。她一边操控云舟,一边出声缓和气氛:“两位姐姐不要误会。我和珑儿只是公子的扈从,并无他意。”
“扈从?”云霓眉梢一挑,眼中闪过一丝意外与怀疑,“这是何意?”
这话一出,沐沅的神色却稍稍缓和,似乎暗暗松了口气。那股压抑的酸涩渐渐散去,虽然目光中仍带着几分不安,但显然并未如先前那般刺痛。
张炀这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他低下头,看见珑儿怯生生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无奈与疼惜。他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别怕。”
随后,他目光转向云霓,神情渐渐收敛,认真而郑重:“这件事,本来我只打算告诉沅儿一人。如今云道友既然看出了端倪,要是我不解释清楚,难免引起误会。但这件事关系重大,还请云道友听完后,不要声张,否则对你我都不利。”
云霓听他语气如此慎重,心头微动,表情收敛几分,低声道:“张道友,非是妾身好奇。既然你如此看重,妾身自不会多言。”
张炀这才微微颔首,神情缓和下来,目光转向身后两女。只见子言与珑儿对视一眼,似乎心有灵犀,几乎同时起身,缓缓走到云霓与沐沅面前只见两道灵光从两女身上爆发而出。
等两道灵光落定,舟中顿时静了片刻。一只玄猫轻盈落地,毛发如丝,光泽流转,眼似宝石,灵气内敛却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敏锐与优雅。
一只赤狐则通体赤红,毛发仿佛燃烧的火焰,尾尖轻轻一摆,带出一丝暖流。它们身上散发出的灵压,与人族修士的气息截然不同,古怪而神秘。
沐沅见此虽然吃了一惊,但多年修炼的心境让她很快冷静下来。她只是微微皱眉,目光在二兽身上停留,眼底闪过几分疑惑,但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排斥。
然而云霓却不同。她原本沉静的神色瞬间被震惊取代,眼底的寒光化作凌厉的警惕,几乎下意识退了一步。她失声惊呼,声音带着几分难以置信:“妖族?还是化形的妖族?!”
那一声惊呼,在舟中如同石子投湖,瞬间掀起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