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书·百官公卿表》 记载:“廷尉,秦官,掌刑辟……景帝中元六年更名大理。”
“大” 表示尊崇、重要、总领之意;“理”是指 “刑狱”、“司法”、“审判”、“法理” 之意;“寺”的本义,在秦汉时期指官署、官衙。
大理寺掌管天下刑狱、审判,不仅名号带着慑人心魄的寒意,连官署所在处都隐隐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与往日冷清不同,今日晨光初现时,大理寺官署门前已是人山人海,水泼不进。
前堂中,御史大夫梁毗面挂寒霜,猛然一掌击在身旁矮榻上,震得茶水飞溅:
“奉圣谕,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会审萧邢一案,本官身为主审官,昨日夜里才获悉此事,这外面的百姓又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刑部尚书薛胄苦笑一声,他与梁毗共事多年,深知其眼里容不得沙子的臭脾气,正欲出言安抚,却被对面的大理寺卿赵绰抢先一步。
“三州九县百姓苦萧邢久矣,说不定是宫里传话的太监、廷卫走露了消息也尚未可知,我已传讯左右武侯府派人维持秩序,出不什么乱子,梁大夫无需忧虑。”
梁毗焉能不知赵绰心中所想?无奈此时官署外百姓人数众多,又有人暗中组织,用强驱散只怕适得其反,只得冷哼一声表达心中不满。
薛胄本不愿趟这浑水,只期望审讯结果一出,刑部按章办事批准复议就算完成任务,眼见梁毗怒气冲冲,忙提醒道:“梁大夫,这时辰差不多了……”
梁毗情知在此与赵绰论个高低并无意义,正准备拂袖升堂,门外有小吏慌忙进来汇报——皇上从官署后门来了。
前堂三人闻言神色各异,顾不得打机锋撩袍急急迎向后院。
隋文帝一身寻常儒者打扮,面容冷峻,留下梁毗、薛胄、赵绰三人,径直带着总管陈守成直奔大理寺正堂而去。
三声擂堂鼓震天响后,梁毗作为萧邢一案主审,缓步上堂,薛胄、赵绰二人陪审跟在身后,待三人坐定,有书吏高喝——御史大夫梁毗升堂!
座于正堂两侧的相干官员轰然起立以示尊敬。
音落,立刻有大理寺衙役搬上 枷、锁、杻(手铐)、杖 等刑具置于堂内两侧。
等宣读完成,梁毗从案上令签筒内抽出红签掷于堂下,书吏再次扯开嗓子‘带证人上堂’,不多时,陈昌平、徐渊、王县尉及其它三州九县的大小官员排着队入堂。
书吏读鞫(诉状或案卷摘要)。
三司会审正式开始!
梁毗望着堂下乌泱泱的众人,再想到一墙之隔的冷峻面容,哪怕风惯大风大浪的他也不觉掌心微润。
“司竹监孙少监何在?”
待众人排着队控诉完萧邢强征徭役、贪墨钱粮的恶行后,梁毗突然对着手里的证人名单发现了问题,少了一个重要证人——孙少监。
“回上官话,”大理寺主簿李灿身着深色官袍,顶戴幞头不急不躁出列,“孙少监……昨夜畏罪投入龙池自尽了……”
“什么?!”梁毗瞳孔猛然急缩,手中界方重重落在桌案上,发出沉闷巨响,“孙少监收押在大理寺牢内,牢役巡查不断,他又是如何能自尽的?”
不等主簿李灿应答,大将军史万岁嘴角含笑端坐椅上,朝着 “明刑弼教” 匾额下的梁毗懊恼叹气道:
“孙母昨日仙逝,本将军念及旧情特向圣上请奏,恩准其回府尽孝,未料到……”
梁毗余光掠过身后屏风,强忍怒意朝着李灿寒声斥问道:“你身为大理寺主簿,岂能不知孙少监何等重要?就算有陛下恩准,为何不派人跟守?”
李灿似乎早知梁毗有此一问,躬身不慌不忙回答:“下官差了牢头陈大财带着三名牢役跟守,只不过……”
“不过什么?”
梁毗脸色铁青,冷笑质问。
“孙少监虽是戴罪之身,入灵堂尽孝乃是人伦常情,是以……是以陈大财等人并未紧守,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从后门遁出投入龙池自尽了……”
“陈大财玩忽职守,致使人犯逃脱自尽,死罪可免,活罪难逃,速将其押入大牢,待此案过后,本官定要追查个清楚!”
大理寺卿赵绰拍案暴喝。
李灿急忙躬身应下。
梁毗身为御史大夫,岂能被这等说辞揭过?敛了敛心神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缠,话锋一转道:“孙少监既是投河自尽,尸身现在何处?可有仵作验尸?”
李灿似是早知梁毗有此一问,微微一笑,从容答道:“龙池水深五丈有余,尸身……暂未寻获……”
堂内静寂无声。
良久,梁毗脸色才稍稍转缓,沉声道:“孙少监乃此案重要人证,如今意外身死,且死因成疑,本官提议暂时退堂,待寻得孙少监尸身后再审,诸位意下如何?”
薛胄巴不得早点退堂,隋文帝幕后听审,让他如坐针毡,听到梁毗提议自然是举双手赞成,正欲附和,却见下座的黄国公崔弘度站起身来。
“梁大夫且慢!”
“哦?”梁毗眉梢一蹙,迟疑道:“黄国公有何指教?”
崔弘度笑着拱了拱手:“指教谈不上,只是太乙宫受萧别驾一事拖累进展缓慢,眼看封禅在即,若是再不理清这些烂账,只怕陛下要求的工期……”
“孙少监畏罪自尽已是事实,他与萧邢勾连贪墨之事暂且不论,可萧邢谄媚事君,急功尽利以致民生凋敝,百姓流离失所总是事实……”末座的侍御史裴肃冷不丁出声。
裴肃说到一半,忽然感到梁毗两道如箭般犀利的目光从堂上投来,不由语气一窒,尤自停了下来。
“梁大夫,下官以为裴御史言之有理,孙少监虽死,但萧邢府中挖出的铜钱、民怨沸腾的百姓、陈昌平等乡绅的账册证词终是铁证……”
赵绰作为陪审官员,适时出声委婉反对。
“带萧邢上堂!”
梁毗猛地抽出一支红签,暴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