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堂,肃杀之气凝结如冰。
梁毗那句“带萧邢上堂”的喝令余音未散,镣铐声响,萧邢步入堂中。
萧邢虽是囚衣加身,眼神却清亮锐利,扫过堂上诸公,旋即坦然行礼:“参见诸公。”
‘啊!’
惊呼声在人群中乍起,众人纷纷侧目寻找,发声之人正是石门镇乡绅陈昌平,只见他面色惨白,冷汗顺着鬓角止不住地往下流。
史万岁见自己的便宜老丈人失态,面露不悦,只当是他鲜见过这等场面紧张所致,急忙轻咳两声提醒。
陈昌平对此却充耳不闻,如同见鬼一般紧盯着萧邢,喉咙间发出破风车般的‘呼呼’声。
一旁的徐渊此刻也发现了陈昌平的异样,趁人不备扯了扯他的衣袖:“噤声!”
陈昌平身形摇晃,几近跌倒:“他……他……”
恰逢此时,梁毗界方重击案几发出震天声响:“犯官萧邢你可认罪?”
萧邢徐徐环视一周,唇齿轻启,轻笑道:“不认!”
“三州九县百姓血书控诉你私征民力,盘剥无度,致流民遍地!陈昌平、徐渊等人证物证俱在,指你贪墨钱粮!更有十五万贯铜钱自你府中掘出,内附你与孙槐密信!桩桩件件,铁证如山!由不得你不认!”
萧邢的态度早在赵绰意料之中,急忙抢先一步发声,字字如刀!言毕瞟向屏风后,心中得意至极。
裴肃见赵绰先声夺人,胆气倍增,再想到黄国公崔弘度、韦世康的承诺,平日里梁毗的威压顿时消散于无形:
“强征徭役,致陛下亲睹流离惨状!贪墨巨万,私藏府邸!你为媚上邀宠,罔顾民生至此,辜负圣恩……”
萧邢抬眼直视大理寺卿赵绰,看也不看鼓噪得正欢的裴肃,唇角勾起一丝极淡的冷嘲:
“赵卿言之凿凿,铁证如山,犯官这里倒有几处疑问不知可否请诸公解答?”
裴肃见萧邢无视自己,心中怒意更甚,起身厉声道:“钱赃自你府出,便是铁证!字迹自有比对,岂容狡辩!”
梁毗碍于一墙之隔的隋文帝,对裴肃一忍再忍,见其愈发放肆再也按捺不住,抄起手中界方猛地击在几案上,震起烟尘。
“裴御史口若悬河,胸有成竹,不如本官即刻进宫奏明圣上,让你来主审如何?”
梁毗素以威严和口才着称,平日里一众御史见他如老鼠见猫,裴肃见他已然动了真怒,顿时气势全无,悻悻坐回。
“你还有何话要说?”梁毗见无人再敢插话,这才朝着萧邢点头示意。
“其一,三州九县征调民力可有司隶台出自本官的公文?其二,贪墨钱粮可有实证,是何人在何时行贿本官?”
赵绰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放松下来,朝中盛传萧邢足智多谋,如今看来也不过如此,提出的这几点质疑早在自己的预料之中。
梁毗眸中闪过失望,思忖良久才朝着一旁的薛胄点头示意。
薛胄会意,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征调民力之事,三州九县虽未收到司隶台的公文,然你多次派人督查可有此事?”
“有!”
薛胄见萧邢回答干脆,接着说道:
“你深受圣恩督办建宫,特赐你先斩后奏之权,陛下本是见你在朝中素无根基,命你便宜行事,你以此为挟,地方官员岂敢不从……”
“至于贪墨之事更是证据确凿!户部分两次共拨付铜钱七十万贯,如今太乙宫进展不过一半,物料倒是付支了三十五万贯,萧邢你可知道为何?”
萧邢脸上仍是平静如水,淡然道:“物料价钱比市价高出一倍有余!”
薛胄未料到萧邢回答得如此爽利,沉思了几息后点点头:
“本官也不与你打机锋,这多出的一倍铜钱皆是你勾结商贾暗中谋取,木料、石材的供应人证言账册在此你可有过目?”
萧邢冷笑着摇了摇头:“证言账册这等证据凭空捏造并非难事,既为钱财,那诸公可曾查清某贪墨的钱财现在何处?”
“经大理寺核验,你府中挖出的十五万贯与商贾供述分文不差,铁证如山,事到如今,难不成你还想抵赖?”
赵绰知道墙后隋文帝正在旁听,急于表现,粗暴打断薛胄的提问,突然发声质问。
薛胄乐得清闲,见赵绰抢着发问也不恼,悠闲端起茶杯继续看戏。
“赵卿的意思是,在我府上挖出钱财就一定是我的不成?”萧邢讥笑道。
赵绰点了点头,阴笑道:“那是当然!若不是你贪墨的赃款,又怎会出现你的府中?”
“哦?”萧邢眸瞳清冷,嘴角不由微微上扬,“赵卿书房几案上有一对兽纹青铜炉,据说出自秦代宫廷,若按市价计算当值百万,不知这等宝物赵卿如何解释?”
“放肆!”赵绰脸色骤变,拍案而起。
他后背瞬间涌起细密汗珠,司隶台秘探果真是无孔不入,那对宝贝珍藏已久从未示人,怎料却被萧邢一语道破?
台下嗡嗡议论声顿起。
“肃静!”梁毗手中的界方再震,目光似是有意无意瞥向后堂,“公堂之上,岂容攀诬!?赵卿喜好古玩人尽皆知,或是仿品也未可知?”
梁毗不愧是道行深不可测,这句话看似是在替赵绰开脱,实际是给赵绰挖了一个天大的坑——墙后的那位能相信堂堂大理寺卿的书案上摆的是赝品?
萧邢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转身望向刚才还跳得正欢的裴肃。
裴肃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
“裴御史一向以身正清廉自诩,能否说说你在临汾老家的良田万亩是如何来的?贵公子侧室有二十一房,听说下个月还要纳两房……”
“韦尚书生活节俭,唯独喜好山参汤,听说府上每月光是千年的山参药渣都要倒掉十余斤,不知韦尚书身体调理得如何……”
韦世康轻哼一声,端起茶杯掩饰尴尬,一抹杀意却在眸中浓得化不开。
“史大将军……”
史万岁听到萧邢叫到自己的名字,大笑起身,逼近身前咧开嘴道:
“久闻司隶台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果然如此!本官一不贪色二不喜财,你说来听听本官有何把柄落在你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