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边,”陈九眼神狠厉:
“会想办法把消息‘递’给周阎王的对头,或者直接想办法让赵承业的某个耳目‘偶然’听到!只要猜疑一起,陆峥年就完了!”
巨大的诱惑和复仇的快感让沈砚之血液沸腾,他几乎就要点头答应。
但就在这一瞬间,他脑中猛地闪过一个极其不合时宜的念头。陆峥年,那样一个冷酷精明、步步为营的人,会如此轻易地留下这么大的把柄吗?
私通南边,倒卖军火,这是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以他的谨慎,怎么可能被一个小混混安插的“钉子”轻易看到?
那丝关于陆峥年行为的疑虑再次浮上心头,虽然微弱,却像一根尖刺,卡住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同意。
陈九见他犹豫,顿时急了,语气变得尖锐:
“兄弟!还等什么?!这是最好的机会!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难道你不想给你爹报仇了吗?!”
想!他无时无刻不想!
但是……
沈砚之抬起头,看着陈九那双被仇恨和兴奋烧得通红的眼睛,第一次没有立刻被同化。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和陈九,在这场越来越危险的游戏中,可能都只是……棋子。
陈九是复仇的棋子,而他,既是陈九的棋子,也可能……是其他博弈中的棋子。
放出这个真假难辨的消息,引发的可能是他们根本无法控制的连锁反应。最终被毁灭的,可能不止是陆峥年……
他感到一种深深的寒意。
“……九哥,”他艰难地开口,试图保持最后一丝冷静:
“这消息……太重大了。万一……万一是假的?或者……是别人设的圈套呢?我们会不会……被人当枪使了?”
陈九猛地愣住,似乎完全没料到沈砚之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质疑。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被冒犯的恼怒和一丝……极其隐秘的慌乱?
“你他妈什么意思?!”陈九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质疑后的暴躁:
“怀疑我?怀疑我的消息来源?!老子布局这么多年,等的就是这一天!你现在跟我说是圈套?!”
他一把揪住沈砚之的衣领,恶狠狠地低吼:
“沈砚之!别忘了你爹是怎么死的!忘了你沈家上百口人是怎么没的!现在有机会报仇了,你倒怂了?!你对得起你爹吗?!”
父亲的惨状和家族的覆灭再次狠狠刺痛了沈砚之。那丝刚刚萌芽的疑虑瞬间被仇恨的烈焰烧灼得几乎消失。
是啊,他在犹豫什么?还有什么比复仇更重要?!就算这是圈套,只要能毁了陆峥年,又有什么关系?!
棋子的觉悟……就是知道自己身为棋子,也要奋力咬下对手一块肉来!
他眼中的犹豫终于被疯狂的恨意取代。
“……我干。”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
陈九松开了手,脸上恢复了那种狂热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脸:“这才对嘛!放心,跟着九哥,没错的!”
然而,在转过身部署具体细节时,陈九眼底那抹未被沈砚之察觉的慌乱再次一闪而过。
决定既下,便再无回头路。沈砚之怀着一种近乎自毁的决绝,开始执行陈九的计划。
再次回到那家令他窒息的小饭馆,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操控的木偶。
当又有军官喝酒吹牛时,他假装擦拭旁边的桌子,手微微颤抖,声音带着刻意营造的、怯生生的好奇:
“……几位老总……小的……小的前几天半夜起来倒泔水,好像……好像瞧见几个生面孔。鬼鬼祟祟的往……往城西那边去了……穿的……不像咱们这儿的人……”
一个喝得有点多的军官斜眼看他:“城西?那边不是陆旅座的部分驻地吗?你小子眼花了吧?”
“可……可能吧……”沈砚之立刻低下头,一副说错话害怕的样子:“就是……就是觉得有点怪……小的多嘴了,小的该死……”
他慌忙走开,留下一个看似无心的、却足以引人遐想的引子。
类似的“无意透露”,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通过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场合。
被沈砚之和陈九手下的其他人,小心翼翼地散播出去。谣言如同滴入水面的油星,开始悄无声息地扩散、变形。
“南边来的探子?”
“好像和军火有关?”
“陆旅座手下的人接的头?”……
这些模糊的低语,混在平州城无数的流言蜚语中。并不起眼,但它们精准地流向陈九设计好的渠道。
流向与周文甫不和的另一派军官耳中,流向某些唯恐天下不乱的报人那里。甚至,通过极其隐秘的方式,似乎真的触达了督军府内某些敏感的神经。
沈砚之在散播这些谣言时,内心充满了负罪感和一种隐隐的不安。他不断用仇恨麻痹自己,但那个关于“圈套”的疑虑,像鬼魅般不时浮现。
而此刻的督军府,气氛的确开始变得有些微妙。
赵承业坐在他那张宽大的红木办公桌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听着面前一个穿着长衫、看起来像个账房先生的心腹低声汇报。
“……大帅,下面是有一些风言风语,传得有些……邪乎。”心腹小心翼翼地说道:
“多是些没影儿的事,关于……关于陆旅座和一些……南边的牵扯。”
赵承业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哦?”了一声,尾音微微上扬。
心腹头垂得更低:“都是些无稽之谈,下面人吃饱了撑的瞎传。已经派人去查源头了,只是……这传言起来得有点巧,正好是……”
“正好是什么?”赵承业淡淡地问。
“正好是上次军事会议,陆旅座对南下用兵的策略,提出了些……不同看法之后。”心腹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
赵承业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
他抬起眼,目光深沉难测。陆峥年是他一手提拔的刀,用着顺手,但也正因为太快太锋利,难免让人担心会割伤自己。
持不同意见?私下接触南边的人?虽然可能性极低,但……
多疑是他的本性。他不需要证据,只需要一颗怀疑的种子。
“知道了。”赵承业挥挥手,语气平淡,“继续查清流言来源。至于峥年那边……我自有分寸。”
心腹躬身退下。
赵承业沉吟片刻,按响了桌上的铃。副官立刻进来。
“去,请周处长过来一趟。”
……
另一边,陆峥年也察觉到了异样。
他治军极严,手下自有耳目。那些关于他和南边牵扯的流言,虽然隐秘,但还是零零星星地传到了他耳中。
起初他并未在意,乱世之中谣言遍地。但很快,他敏锐地发现,督军府对待他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极其细微的变化。
一些原本该他经手的文件被暂扣了,一次重要的军事部署会议没有通知他。甚至连赵承业看他的眼神,似乎也多了一丝难以捉摸的审视。
更让他心惊的是,他发现似乎有两股不同的力量在暗中调查他。一股明显来自周文甫的情报系统,另一股则更加隐秘,手法老练,一时竟查不出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