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顿了顿,又看似无意地补充道:
“不过兄弟,哥得提醒你一句。有些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最会装好人。你可别被某些人偶尔假惺惺的‘好心’给骗了。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帮助。”
他意有所指,却不明说。
这是在不动声色地给沈砚之心里埋下更多猜疑的种子,尤其是针对那个可能暗中“关注”却更可能带来危险的陆峥年。
沈砚之沉默地点了点头。
两人又低声交谈了几句,沈砚之才拖着依旧疼痛的身体,心神不宁地离开了茶馆。
他刚走不久,那个军装男子再次如同幽灵般出现在茶馆附近,看着沈砚之离去的背影,以及茶馆内安然喝茶的陈九,脸色阴沉。
他转身快步离开,去向陆峥年汇报这次“教训”之后的目标动向以及……他与陈九的再次会面。
而茶馆里的陈九,慢悠悠地品着茶,脸上早已没了刚才的“关切”和“义愤”,只剩下冰冷的算计。
“档案……”他喃喃自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这小子,果然摸到点边了。倒是省了我不少事……陆峥年……警告?呵,是怕火烧到自己身上吧?”
他意识到,沈砚之的价值,可能比他最初预想的还要大。而平州城这潭水,也因为沈家这个侥幸逃脱的遗孤,开始泛起更多危险的涟漪。
各怀鬼胎的棋手和棋子,都已悄然落位。
手腕的剧痛和那夜的恐怖遭遇,像两道沉重的枷锁,将沈砚之牢牢锁在惊惧的牢笼里。
他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在饭馆里几乎像个影子。埋头干活,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尤其害怕那些穿着军装或衙役服饰的客人。
胖老板的呵斥和同伴的排挤,反而成了他最好的保护色。一个懦弱可怜的、只会干脏活累活的废物,谁还会多看他一眼?
但表面的顺从之下,内心的风暴从未停息。
陈九的话反复在他脑中回响:“他们越怕你查,就越说明你查对了方向!”“得用脑子,得找他们的漏洞!”
漏洞……档案……那几个军官醉后的低语,成了他绝望中唯一能抓住的稻草。可他该如何去触碰?凭他现在这样,连靠近督军府那条街都是奢望。
他又想起了陈九。
那个油滑的、别有所图的情报贩子。他是危险的,但他的危险,或许是目前唯一能利用的“力量”。
几天后,沈砚之手上的夹板稍微松动了一些,剧痛转为持续的钝痛。他揣着这几日省下来的、少得可怜的几枚铜板,再一次走向“忘忧轩”。
这一次,他不再是去寻求虚无缥缈的安慰或同盟,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进行一场交易的决心。
陈九似乎料到他会来,依旧坐在老位置,桌上却破天荒地摆了两碟小菜和一壶酒。
“哟,兄弟,手好点没?”陈九热情地招呼他坐下,给他倒了杯酒,“来,喝口酒暖暖身子,驱驱晦气!”
沈砚之没有碰那杯酒。
他坐下来,身体依旧紧绷,目光直视陈九,开门见山,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九哥,你上次说……消息值钱。”
陈九挑挑眉,放下酒壶,露出感兴趣的神色:“哦?兄弟这是……想通了,要做买卖了?”
“我需要消息。”沈砚之艰难地说道,“关于……督军府档案库,或者……周文甫管的地方……相关的消息。任何消息都行。”
陈九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果然是为了这个!
他故作沉吟,搓着下巴:“这个嘛……兄弟,你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督军府和周阎王的地盘,那都是龙潭虎穴,打听这种消息,可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干活……”
沈砚之的心沉了下去。
“……不过,”陈九话锋一转,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谁让咱俩投缘呢?哥看你也不容易。消息嘛,我这儿确实有点门路,但是……”
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全世界通用的要钱手势,“……这价钱,可不便宜。”
沈砚之脸色一白,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如也的口袋。
陈九将他的窘迫尽收眼底,嘿嘿一笑:“哥知道你现在困难。这样吧,钱,可以先欠着。但是,兄弟,你得拿出点别的‘诚意’来。”
“什么诚意?”沈砚之警惕地问。
“你看啊,”陈九循循善诱:
“我帮你打听这么要命的消息,担着天大的风险。你总得让我知道,我帮的这个人,值不值得我下这血本吧?
万一你哪天不小心……嗝屁了,或者被抓住了,我这投资不就打水漂了?”
他身体前倾,目光变得锐利起来:
“你得告诉我,你到底知道了什么?或者说,你凭什么认为那些档案里有你想要的东西?就凭你瞎打听?这理由可不够。”
沈砚之的心脏猛地收缩。陈九果然在套他的话!他死死咬住嘴唇,内心激烈挣扎。
说出那晚听到的“沈家旧档”几个字,就等于交出了自己唯一的底牌和保命的筹码。可不说,陈九显然不会轻易帮他。
陈九也不催促,只是慢悠悠地嗑着瓜子,给他施加无形的压力。
时间一点点过去。茶馆里嘈杂的人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最终,对真相和复仇的渴望,压倒了对陈九的警惕。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我前几天,听到有人喝醉了说……他们在整理……‘沈家旧档’……”
他说完这句话,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紧紧盯着陈九的反应。
陈九嗑瓜子的动作停顿了一瞬,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得逞的光芒,但随即掩饰得很好。
他皱起眉头,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沈家旧档?你确定?这消息……可有点吓人啊兄弟。难怪那帮狗腿子要对你下狠手。”
他沉吟了片刻,仿佛在权衡风险,最终一拍大腿:“行!就冲你这个消息,哥信你!这笔买卖,我做了!”
沈砚之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陈九又补充道:“不过,光有这个还不够。我得知道更多细节,才能判断从哪个方向下手。
这样,钱,你先欠着。但你得帮我做点小事,就当是……预付的利息,也让我看看你的能力和诚意,怎么样?”
“什么事?”沈砚之的心又提了起来。
“放心,不是什么要命的事。”陈九笑得像只狐狸:
“就是些……观察和记录的小活儿。比如,你平时在饭馆,肯定能见到各色人等。帮我留意一下,有没有什么生面孔经常出现?
特别是那些看起来像当兵或者吃官家饭的,他们聊些什么?或者,城南这片,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比如多了什么陌生的摊贩,或者晚上有什么奇怪的动静?”
他说的看似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仿佛只是让沈砚之发挥他“身处底层”的优势。
沈砚之犹豫了一下。这听起来似乎不难,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仅仅是“观察”那么简单。
陈九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