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个穿着军装、但没佩戴肩章的人走了过来,冷声道:“干什么呢?”
地痞一看对方虽然没表明身份,但那气势和军装料子明显不好惹,立刻赔着笑脸散开了。
那年轻人惊魂未定,连声道谢:“多谢老总!多谢……”
军装男子却看也没看他,目光扫向旁边一个蹲在墙角晒太阳的老乞丐,走过去,丢下一块银元,落在老乞丐破碗里,发出清脆的响声。
老乞丐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一把抓住银元,抬头看向军装男子,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军爷……您……您有什么吩咐?”
军装男子蹲下身,声音压得极低:“帮我留意个人。年纪很轻,二十左右,长得白净,像读书人,但穿得破破烂烂,可能躲躲藏藏。重点是,他手腕或者脚踝上,可能有新的伤,像是刚去掉镣铐的伤。”
他描述着根据沈砚之可能的状态推断出的特征,“主要在城南这片。有消息,老地方告诉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老乞丐紧紧攥着银元,连连点头:“明白!明白!军爷放心,小的眼睛亮着呢!”
类似的情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在城南的几个关键区域,通过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悄悄上演着。
陆峥年动用了自己一些见不得光的关系网,布下了一张无声的监视网。他不能大张旗鼓,只能用这种最隐蔽的方式。
而他并不知道,几乎就在他的眼线开始活动的同一时间,沈砚之打工的那家小饭馆,也遇到了麻烦。
这天饭馆里客人不多,沈砚之正低头在后院吭哧吭哧地洗着堆积如山的碗碟。突然,前堂传来一阵喧哗和嚣张的呵斥声。
“老板呢?滚出来!这个月的‘平安钱’忘了交了?!”三个流里流气的地痞晃了进来,为首的是个刀疤脸,一脚踹翻了一张凳子。
胖老板赶紧从柜台后跑出来,点头哈腰,满脸赔笑:“疤爷!您看我这记性!早准备好了,早准备好了!”
他忙不迭地掏出一些铜板和少量碎银递过去。
刀疤脸掂量了一下,撇撇嘴:“就这么点?打发要饭的呢?最近生意不错啊,是不是得多表示表示?”
他眼神凶狠地扫视着店里,其他食客纷纷低头,不敢出声。
“疤爷,真没了……小本生意……”老板快哭出来了。
刀疤脸哼了一声,目光扫向后院,看到了正在干活的沈砚之。沈砚之察觉到不妙,把头埋得更低。
“哟,还新招了伙计?”刀疤脸晃悠着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沈砚之旁边的水桶,污水溅了沈砚之一身,“小子,看着眼生啊?哪儿来的?懂不懂规矩?见了爷也不知道问好?”
沈砚之身体僵硬,死死咬着牙,不敢抬头,也不敢回话。他知道,这种时候,任何反应都可能招来更大的麻烦。
“哑巴了?”刀疤脸觉得被无视,面子上挂不住,伸手就去揪沈砚之的头发,想强迫他抬头。
就在这时,饭馆门口响起一个吊儿郎当的声音:“哟,这儿挺热闹啊?”
陈九嘴里叼着根草杆,晃晃悠悠地走了进来,脸上挂着那副惯有的、似笑非笑的表情。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全场,在沈砚之身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落在刀疤脸身上。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疤哥啊。”陈九笑嘻嘻地走过去,看似随意地拍了拍刀疤脸的肩膀,却巧妙地让他松开了揪着沈砚之的手,“怎么着,跑这儿收账来了?这破店能有几个油水?”
刀疤脸显然认识陈九,态度收敛了一些,但还是有些不爽:“九爷?你怎么来了?这小子不懂规矩,我教教他。”
“嗨,跟个洗碗的较什么劲?”陈九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角子,塞到刀疤脸手里,“疤哥,给个面子,这兄弟我看着挺老实一人,别难为他了。这钱算我请兄弟们喝酒。”
刀疤脸掂量了一下银角子,脸色缓和了不少,嘿嘿一笑:“九爷开口了,那当然好说。行,那我们走了。”
他带着两个手下,大摇大摆地走了。
胖老板松了口气,连忙向陈九道谢。
陈九摆摆手,走到沈砚之面前。沈砚之依旧低着头,身体微微颤抖,不知道是因为害怕,还是愤怒。
陈九蹲下身,看着他泡得发白溃烂的手,啧啧两声:“这活儿……不是人干的啊兄弟。”
沈砚之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充满了屈辱、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求助。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
陈九看着他,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怎么样?上次跟你说的事儿,考虑得怎么样了?光躲着洗盘子,可报不了仇啊。”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补充道,“这世道,没个靠山,连地痞流氓都能随便踩你几脚。今天是我凑巧路过,下次呢?”
说完,他站起身,又恢复了那副油滑的样子,对老板喊道:“老板,来碗阳春面!饿死了!”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顺手为之。
而就在饭馆对面的一个茶馆二楼雅间,窗户开着一条缝。陆峥年派来的那个军装男子,正透过缝隙,默默地看着楼下饭馆后院发生的一切。
他看到了地痞闹事,也看到了陈九的出现和解围,更看到了那个始终低着头的、年轻的洗碗工……
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沈砚之抬起脸那一瞬间的侧影,以及他挽起袖口的手臂上那一道道清晰的、尚未完全愈合的勒痕和伤口上。
军装男子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暗影的目光,终于交织在了那个挣扎求生的身影上。
一个出于愧疚的隐秘关注,一个出于算计的刻意接近,都将把这个失去一切的年轻人,推向更不可测的命运深渊。
自那次地痞闹事之后,沈砚之在小饭馆的日子似乎平静了些许。胖老板大概觉得他真是个招灾惹祸的体质,对他更没好脸色,活儿派得更重,骂得更凶。
但沈砚之只是沉默地承受着,那双浸泡在油污冷水里的手,溃烂处反复结痂又裂开,疼痛早已麻木。
他脑子里反复回响着陈九的话。“光躲着洗盘子,可报不了仇。”“没个靠山,连地痞流氓都能随便踩你几脚。”
仇恨像毒火一样日夜灼烧着他,而现实的无力感又像冰水一次次将他浇透。
他需要线索,需要信息,需要一把能撬动那座名为“赵承业”和“陆峥年”的巨山的杠杆。可他身无分文,举目无亲,除了这身破衣服和“墨言”这个假名字,一无所有。
他能想到的唯一可能的信息源,就是那个看起来消息灵通、却又明显别有所图的陈九。
这是一种与虎谋皮的绝望。但他还有别的选择吗?
几天后的一个下午,饭馆客人稀少。沈砚之跟胖老板谎称肚子疼,要出去买点药。胖老板骂骂咧咧地准了他片刻的假。
沈砚之攥着仅有的几枚铜板,没有去药铺,而是径直走向那天遇到陈九的茶馆,“忘忧轩”。
他的心在胸腔里狂跳,既害怕找不到人,更害怕找到之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