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茶馆门口,那股熟悉的、混浊的气味扑面而来。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恶心感,目光快速扫过嘈杂的室内。
果然,在同样的角落,陈九正和两个人低声说着什么,脸上挂着那种熟悉的、油滑的笑容。
那两人看起来像是小商贩,不停点头。
沈砚之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过去,而是找了个离门口不远的偏僻位置坐下,只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小口小口地喝着,眼睛却始终盯着陈九的方向。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陈九似乎谈完了“生意”,那两人点头哈腰地离开了。
陈九惬意地靠在椅背上,翘起腿,哼着小调,目光随意地扫视着茶馆,很快就注意到了门口那个格格不入的、紧张又苍白的年轻身影。
陈九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心里暗道:鱼儿,终于忍不住要咬钩了么?
他故意装作没看见,继续哼着小调,慢悠悠地嗑着瓜子。
沈砚之见他没反应,内心挣扎更甚。最终,复仇的渴望压倒了恐惧和尊严。
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走到陈九的桌旁,声音干涩地开口:“九……九哥。”
陈九这才仿佛刚注意到他,抬起头,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哟?这不是……呃……‘墨言’兄弟?”
他刻意加重了那个假名字,带着一丝戏谑,“怎么?找我有事?碗洗完了?”
沈砚之脸上闪过一丝窘迫,手指蜷缩起来:“……多谢九哥上次解围。”
“嗨,小事一桩,路见不平嘛。”陈九大方地摆摆手,示意他坐下。
“看你这样,是遇到难处了?老板欺负你了?跟哥说,哥帮你‘说道说道’?”他一副热心肠的样子。
沈砚之没有坐,他站在桌前,身体绷得紧紧的,直视着陈九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颤抖:“九哥……你上次说……想知道是谁害了我……”
陈九嗑瓜子的动作停住了。
他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身体微微前倾,也压低了声音:“怎么?想通了?愿意跟哥说道说道了?”他眼神里闪烁着精明探究的光。
沈砚之艰难地点了点头:“我……我需要知道。我需要……证据。”
他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
陈九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咧嘴一笑,重新靠回椅背,语气变得有些玩味:“兄弟,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消息,尤其是这种要命的消息,那可是值钱的玩意儿。”
沈砚之的脸色更加苍白:“我……我现在没钱……”
“我知道你没钱。”陈九打断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他破旧的衣衫和溃烂的手,“但你有别的价值。”
“什么价值?”
“你的身份……或者说,你背后的‘故事’。”陈九的声音带着一种蛊惑:
“沈家公子,满门冤屈,一心复仇……这个故事,本身就很有用。而且,你认得那些人,对吧?那些把你家推入火坑的人。”
沈砚之的心脏猛地一缩:“你……你想让我做什么?”
“暂时还没想好。”陈九摊摊手,“不过,我可以先给你点‘甜头’,表示我的诚意。”
他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音:
“你不是想知道谁害了你家吗?明面上,是督军赵承业下的令。但具体经手操办,把你爹钉死在‘通敌’罪名上的,是两个人。”
沈砚之的呼吸骤然急促起来,眼睛死死盯着陈九的嘴唇。
“一个,是赵承业麾下的情报处长,叫周文甫,外号‘周阎王’,那些‘通敌’的信件‘证据’,八成出自他的手笔。另一个……”
陈九顿了顿,观察着沈砚之的反应,“……就是带队抄家、后来监刑的那位,少将军,陆—峥—年。”
“陆峥年”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沈砚之的耳朵!
虽然早有猜测,但从别人口中得到证实,依旧让他浑身血液逆流,眼前一阵发黑!他扶住桌子才勉强站稳,指甲几乎掐进木头里。
“……果然是他……”他嘶哑地喃喃自语,眼中的痛苦瞬间被汹涌的恨意取代。
陈九看着他剧烈的反应,满意地继续加码:“听说,陆少将为了‘立功’,在你爹的案子上可是‘尽心尽力’啊。刑讯逼供,他可能没亲自下手,但肯定是他点头的。最后定案,也是他递上去的‘铁证’。赵大帅嘛,高高在上,下面人把事儿办‘漂亮’了,他自然顺水推舟……”
他巧妙地将大部分脏水引向陆峥年, subtly 淡化赵承业的主导作用,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激化沈砚之对陆峥年的仇恨。
“陆……峥……年……”沈砚之从齿缝里挤出这个名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和刻骨的仇恨。
陈九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诚恳”:“兄弟,我知道你恨。但现在,你势单力薄,拿什么跟他们斗?跟着我,至少我能给你提供消息,给你指条路。怎么样?合作吗?”
沈砚之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里只剩下疯狂的恨意和决绝:“合作!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证据,扳倒他们!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好!”陈九一拍大腿,“爽快!那就这么说定了!以后有事,还来这里找我。最近风声紧,你自己千万小心,别露了马脚。”
就在这时,茶馆门口又进来一个人,穿着普通的粗布衣服,像个伙计,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店内。
在经过陈九和沈砚之的桌子时,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走向柜台买烟。
陈九眼神微微一变,但脸上笑容不变,对沈砚之大声道:“行了兄弟,你那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了!赶紧回去干活吧,别让老板等急了!”
沈砚之还沉浸在巨大的仇恨和刚刚达成的危险同盟的激动中,并未察觉异常,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了茶馆。
那个买烟的“伙计”,拿着烟,也很快离开了。他走出茶馆,拐进一条小巷,巷子阴影里,那个之前替陆峥年办事的军装男子正等在那里。
“伙计”低声汇报:“九爷在‘忘忧轩’见了个面生的年轻人,很瘦,脸色不好,手好像有伤。两人聊了一会儿,声音很低,听不清,但看起来……不像是普通交情。九爷最后还拍了拍他肩膀。”
军装男子眉头紧锁:“又是陈九……那个年轻人,是不是大概二十岁,看起来很……”
他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很‘干净’,哪怕穿得破?”
“对!是那感觉!”
军装男子脸色沉了下来。他挥挥手让“伙计”离开,自己则快步走向督军府方向。
陆峥年正在批阅文件,听到军装男子的低声汇报后,手中的笔顿住了。
“和陈九搅在一起了?”他声音低沉,听不出情绪,但指节微微泛白。
“是,旅座。看情形,不是第一次接触。陈九那人……您是知道的,无利不起早,专做见不得光的买卖。那沈家小子落在他手里,恐怕……”军装男子没有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