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有所不知,”她抹了把泪,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在这汴京城做个小书吏,能有几个钱?公爹一辈子清廉本分,年俸不过那点禄米和些许料钱,还要时常打点应酬,日子都得算计着过!
虽说七年前我还未入府,但成亲时,家里借的银钱,都是近两年才还清。
自打我嫁入蒋家,婆婆体弱,家中一应开支银钱,俱是婆母与我二人仔细管着。
夫君每月的俸银八贯,会一分不动地交到我手里,经我手的一个铜板我都记得清清楚楚!
我买斤肉都要掂量许久,哪里藏得住半锭金子?若真有过那许多金锭,婆母病得那么重时,早就拿出来买好药了!”
蒋父那点俸禄,在汴京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还没有铺子掌柜活的滋润。
像蒋家这种门第,很多人会选择同商户联姻,一方求银,一方求名,皆大欢喜。
但蒋云逸因贺家举子,恨极了商户,宁可娶门庭清廉的。
况且,衙役扑灭蒋宅大火后,也未见宅内有埋金痕迹。
蒋妻说到这里,悲从中来,再次哭出声:“我苦命的孩子啊!连他爹最后一面都没见上……”
她已泣不成声,成亲五载,孩子才三岁,往后的日子叫她如何煎熬?
林知夏静静坐着,等对方情绪稍稍缓和之后,才又问道:“他身上那枚玉坠,你可知来历?”
探子已查明,玉坠确于七年前在唐玉楼售出,售价二十贯,恰与汤晖昂那份公文副本日期重合。
也就是说,在主簿任命下来后,汤府的管事便去唐玉楼购置了这块玉坠。
这符合林知夏的判断,这块玉坠才是让蒋云逸闭嘴的赔礼。
蒋妻摇头:“那东西原本是放在我婆婆那里的。有一日,夫君从书院归来,脸色阴沉地寻婆婆要走了玉坠。
我后来才知道,是因他穿着寒酸遭书院学子嘲笑。从此,他便时时佩戴此坠。”
千松书院让学子着同样的斓衫,本意也是不想他们互相攀比,但总有那么些人自诩高贵。
所以玉坠不是为了警醒,而是为了出行能体面一点,毕竟这是在汴京。
这一点,更加证明蒋云逸不可能将金锭深藏七年。
林知夏继续问道:“你此次回娘家,所为何事?邻居说你回去有半月了。”
“我娘生辰,夫君让我带着孩子在娘家住一段时间,他还说,”蒋妻突然皱起眉头,似是意识到不对。
“还说什么了?”林知夏追问道。
“他让我在娘家多住一阵子,说会亲自来接。
提起此事时,他很是兴奋,要我耐心等待,日后要带我们去好地方安身,再不必我刺绣补贴家用!”
看来,蒋云逸确在筹划逃离汴京。
他一个月只有三天休沐时间,其余时间都在书院。
对于他的事情,蒋妻所知有限。
问完话,对方也冷静下来,竟问起蒋宅的封条何时可以拆除。
宅子烧成那样,她是没钱修缮了,她想把地卖了,带孩子回娘家去。
林知夏眸光微闪,想起任县令时一桩旧案:
出嫁女带着亡夫留下的家产回了娘家,娘家人将她的银子败光后,最后竟把妇人和孩子赶了出来。
妇人心中不忿,将父母告上衙门!
“案子还在查,短时间内无法解封,你先回娘家住着,若有需要,官府会再找你。”
蒋妻走后,林知夏说起她曾在千松书院看过的账册。
蒋云逸的月例确实是八贯,在这点上他没有藏私。
江成听她这语气:“看来,在金锭一事上,你更相信蒋云逸。”
林知夏没有否认,话锋却陡转:“江溪云那位大师兄,伤好了么?”
“你想让他们潜进汤府?”江成瞬间会意,却微微挑眉,不明其用意。
他昨日已经带兵搜查过汤府,并未发现可疑的地方。
贺氏也向他展示了自己的嫁妆箱笼,那一箱箱金锭,闪得人眼花。
其形状成色,皆与此案中的金锭一模一样,经行家验看,确认是同一批。
部分箱笼未启,据看管婆子说,这些都是贺氏留给女儿的陪嫁。
嫁妆是很私密的东西,即使汤晖昂说任皇城司搜查,他们也不能将贺氏的嫁妆清点一遍。
何况,数目多寡本就无意义!
林知夏拿过桌上的卷宗,这两日,皇城司的暗探一直监视着汤府。
据暗探观察,最近这两个晚上,汤晖昂都曾去过主屋,但并未在贺氏屋里留宿,而是睡在书房。
进去时,汤晖昂脸上总带着笑,出来时总是面色阴沉,看起来,像是被贺氏赶出来的。
而贺氏这两日一直卧床,睡前还需服安神汤,看着像是夜不能寐。
这般看来,夫妻二人确有嫌隙。
林知夏道:“昨日你搜完汤府后,我又去审了黄三甲,是他坚持要用黄鱼交易。当时,买家还曾同他协商过
方才听蒋云逸妻子所言,我更确信金锭是汤晖昂近期所给。
贺氏如今反应,正说明事发前她应不知情。”
贺氏富庶,若要打发蒋云逸,大可直接从账上支取金银,何须动用锁在箱笼里的嫁妆?
若她不知情,定是汤晖昂擅动其嫁妆箱笼。
这般看来,汤晖昂定是不想临时支取大额金银惹人疑窦。
“要验证这一点倒是不难,”江成反应过来,指节在桌面轻叩,像在敲定某个计策的节拍。
“只要贺氏的金锭......再不明不白地消失一回,以贺氏在汤府的地位,再加上此刻的嫌隙,她自然会疑心到汤晖昂头上,或许还能逼出些别的破绽......”
林知夏正有此意:“汤晖昂没有纳妾,对贺氏一直很尊敬,或许我们可以查一下,他有没有养外室喝花酒......”
“不过,要做的隐秘些,若是让汤晖昂将飞贼同我们联系到一起,那就不美了。”
两人迅速敲定了这个稍显激进的策略。
与此同时,在汴京城东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内。
江溪云刚给大师兄曾石换了一次药,看着已经愈合的伤口,她不禁啧啧称奇。
“那个小姑娘年纪轻轻,医术倒是真高明,短短数日,竟已好了大半。”
曾石动了动胳膊,面上也浮现满意之色:“你堂哥可有说,老二老三什么时候回来?”
江溪云摇头:“怕是没那么快。”
曾石看出小师妹眼里的忧虑,忍不住问道:“你父亲是不是快到了?”
“嗯,堂兄传信来,约莫下午就到了。”江溪云声音闷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