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乌龙县县令上书后,不少人盯着这个机会。
汤晖昂确实花了些功夫,只是这个名额从一开始,就不是为蒋云逸争取的。
汤晖昂虽是文官仕人,内心却十分现实。
他娶贺氏,正是看中其家资丰厚,因此贺氏为娘家人求官,他自然要用心操办。
只是没想到,乌龙县县令心眼子那么多,竟设下考题。
而贺家举子的功名是用银钱堆出来的,根本无力作答。
汤晖昂这才想起了蒋云逸这个学生。
当年收下对方,就是看中他的才学,以为他必定中第,谁承想他竟这般不中用,在会试中晕倒。
蒋云逸答了题,其答卷深得乌龙县县令认可,可最终上任的,仍是贺家举子。
此次考核是私下进行,乌龙县县令没地说理。
他也怕得罪汤晖昂,只能把苦水往肚子里咽。
事后是真的忍不下去,才将对方革职。
他生怕这种事再上演,干脆等新一届科进士放榜后,朝廷自会重新委派人选。
而这位县令也如预料般,在乌龙县任职六年后因“政绩平平”被革职,如今已过上采菊南山的归隐生活。
不过,在离开县衙前,他这口气实难下咽,故而将那张答卷完好地保存下来。
他不求恶有恶报,只望将来若真有人追查此事,尚有迹可循。
老吏还带了两份文书账册,皆是贺家举子在乌龙县所留笔墨。
其中错漏之处一目了然,潦草无形的字迹足见执笔者的敷衍与不耐。
这字迹,与那份策论答卷截然不同。
“大人请看,这便是铁证!”
江成立即让人去千松书院取蒋云逸的墨宝。
士兵将老吏带下去后。
江成看着林知夏:“查到这里,你更相信谁?”
林知夏摇头:“二人都是谎话连篇,都不可全信。”
蒋云逸遇刺前招供时,并未提及被顶替的这段往事,也没有表现出对汤晖昂的怨恨。
他只说二人是因利益合作,这明显是刻意隐瞒。
蒋家五年未同汤府走动,蒋云逸心中必存怨恨。
彼时林知夏已查明裴炎是蔡雍的人,可蒋云逸却偏指认裴炎是汤晖昂的人,还故意隐瞒其真实样貌,企图扰乱官府视线。
这让林知夏他们确认,汤府侧门之事是蒋云逸有心栽赃,也印证了他对汤晖昂的恨意。
如此一来,汤晖昂的嫌疑反倒小了。
可汤晖昂这人太过虚伪,他口口声声指责蒋云逸忘恩负义,痛心于对方的怨恨。
实际却是卸磨杀驴、反咬一口的小人。
这样的人,怎会念及旧情,收留蒋云逸在府中?
蒋云逸一出事,他立刻就拿出七年前的礼单自证,明显是早有准备。
江成手里拿着那份答卷,低头沉吟:“即便我们能证明答卷上的字迹是蒋云逸的,证明贺家举子是冒名顶替,陛下也不会因此降罪汤晖昂,最多斥责几句。”
举人入仕被世家贵族垄断本是常态。
这类事以往屡见不鲜,世家子弟只需找关系去外地待上两年,渡金后便可调回京中。
只是汤晖昂没料到,乌龙县县令如此正直,明知会得罪他,仍将贺家举子革职。
“宗室子弟中,比这更嚣张跋扈的例子比比皆是。陛下内心里,说不定还会同情汤晖昂!”
江成说着,举了几个例子。
太兴三年,陛下封魏王赵廷美之孙为荐爵官。
此人在年中大祭时,不仅偷喝祭酒,更醉醺醺跑上祭坛,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吐在太祖神位前。
同年,宁王为其玄孙求一个入仕的机会,按制只需经宗学简单考核便可授实职。
结果对方整日嬉戏荒废学业,竟连一个简单的“德”字都忘了怎么写,开口询问监考的夫子,气得夫子直接拂袖而去!
这种笑料比比皆是,连宗室子弟都是如此,皇帝又有何立场,去重罚汤晖昂!
林知夏手撑着头:“这么说来,这蒋云逸有点没脑子啊!他赔上了一切,却没有伤及对方分毫,还害死了那么多无辜的人!”
江成回道:“蒋云逸自幼生于汴京,长于汴京。
他定然明白,就算他告到府衙,主簿一职也不可能重新归于他!这或许并非无脑,只是别无他法。
他一个无职无权的穷书生,改革后举子名分早被收回,以他的处境,想对付汤晖昂?”
江成说着摇摇头,“报仇哪像话本子说的那般容易,他这五年不是蛰伏,只是被迫等待机会。
据石虎交待,向粥棚投毒就是为了引发流民暴动。
蒋云逸一开始就知道这个计划,他原本的打算就是想把汤晖昂拉下水,再通过家里的密道逃到鬼市,再偷溜出城。”
二人正说着,士兵来报,蒋云逸的妻子回城了。
蒋妻身形单薄,脸色苍白如纸,身体犹自颤抖着走进厅内。
她身着素净布裙,料子洗得发白,发髻简单,通身没有任何首饰,唯有腰间系了条孝带,年纪看着竟比林知夏还小些。
得知丈夫、公婆尽遭横祸,她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里只剩下空洞和恐惧,以及对未来的迷茫。
林知夏待她稍稍坐定,奉上一杯热茶,语气尽量放得平和:
“蒋夫人,节哀顺变。如今蒋家遭此大难,真相不明,我们需要你提供线索,查明真凶,还你家人一个公道。”
蒋妻闻言,泪水又涌了出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哽咽道:“大人……大人只管问,只要能抓到害我夫君、害我公婆的凶手……”
说到公婆,她更是泣不成声,“爹娘都是好人啊......都是苦命人。”
林知夏等她情绪稍稳,才切入正题:“蒋夫人,你夫君蒋云逸与翰林汤大人之间的事,你可清楚?”
蒋妻摇头:“成亲时,汤府曾派人送来贺礼,是一方名贵的砚台。
当时我娘还很高兴,说蒋家居然和汤府有交情,断言我日后定有好日子。
可后来我发现,那砚台被夫君扔了,我当时问了一句,他便发了好大的火。
之后我问婆婆,她只叫我以后莫再提汤府,安心过日子便是。”
林知夏发现,蒋妻手里有厚茧,观其走路的姿势,像是做惯农活之人。
提及那十块金锭,蒋妻断然否认道:“十块金锭?七年前?绝无此事!”
她的语气斩钉截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