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重新审了护卫和管家,权衡再三,最终决定为了那共同的利益,再信汤晖昂一次。
希望用钱粮彻底平息此事。
大殿内,皇后对皇帝道:“适才贺夫人已同臣妾言明祥符县解试一事,此事关乎科举公正,臣妾不敢擅专,还请陛下圣裁。”
皇后说完,退至一侧,恰立于林知夏对面。
她目光不经意地落在林知夏身上,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打量。
贺氏再度深深叩首:“臣妇当年为家人私利,一时昏聩,酿成解试不公之祸,今特来向陛下、娘娘请罪。”
她微微一顿,语气恳切:“此事无论原委如何,贺家难辞其咎,臣妇愧对天下寒窗士子,为赎前罪,贺家愿捐出上好粳米万石,专用于汴京城内粥棚赈济之用。
若仍不足用,贺家愿承担后续米粮筹集、转运等一切事宜,三日内定将米粮如数送达官仓。”
贺氏这番表态,干净利落,直指要害。
粮船被劫,孟俞正因此而焦头烂额,这万石粮食无异于雪中送炭,足解燃眉之急。
贺氏再一次彰显其财力雄厚以及漕运上的调度之力。
“贺氏深明大义,能主动担责,以巨资赈济民生,朕心甚慰!”
皇帝龙颜稍霁,随即看向汤晖昂,“汤卿,家中有此贤妻,是你之福。那些旧事,朕就不追究了。”
汤晖昂与贺氏连忙伏地谢恩,心下俱是一松。
皇后见事情已了,带着贺氏告退。
待御书房重归安静,皇帝的目光终落在林知夏身上。
此女进京以来,面对诸般棘手疑案,所展现的敏锐洞察、抽丝剥茧的毅力,以及在关键抉择前那份公正冷静,都令他印象深刻。
虽为女子身终难为朝堂砥柱之臣,但为皇权手中一柄锋锐之刃、一枚灵活棋子,却是绝佳之选。
皇城司正缺这般有能力且识得变通之人。
“林卿,江卿。”皇帝的声音庄重了几分。
“微臣在。”二人躬身应道。
“投毒一案到此了结,汤大人处毋庸再查。你二人继续追查蔡雍余党,务求斩草除根!”
当听到贺氏轻描淡写吐出“捐献万石米粮”时,林知夏与江成心中已了然。
昨夜,曾石临近天亮才从汤府返回,在院外盯梢的皇城司察子,也没发现汤晖昂与贺氏和好如初的端倪。
但显然,为了家族存亡,贺氏终是被汤晖昂说服了。
难怪古语云:钱可通神。
贺氏能用银子填平昔日的肮脏交易,堵住悠悠之口。
蒋云逸......终究是自食恶果、枉费心机。
只是那些枉死的流民......终究被这一场精心算计的“捐粮义举”所掩埋。
皇权之下,所谓的真相,有时也不过是利益权衡的附庸。
皇帝注视着林知夏,终于抛出了早已酝酿的允诺:
“此案追查至今,林卿心思缜密,勤勉任事,屡屡从细微处发现关键证据。
更难得者,事事据实以陈,不偏不倚,不以私意左右公断。”
皇帝稍作停顿,目光似不经意般掠过汤晖昂,见其面色微僵,才又道:
“朕向来赏罚分明。然你以女子身授以官阶品轶,朝廷尚无先例可循。
后日适逢腊月初一,朕将赴钦天监‘观星谢天’。你随朕同去,请监正为国运卜卦问吉。
若得上天垂示,朕便为你破格开此先例!”
皇帝话音落下,御书房内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汤晖昂心头一震!
陛下之意,竟是要打破祖宗成法,授予这女子正式朝廷官职,开创女子为官先河!
如此重大变革,必将于朝堂掀起轩然大波。
此刻说予他听,分明暗含深意。
忆及自己曾弹劾于对方,而对方在断案之时,无一丝拉踩构陷之举,更未落井下石。
若他此时再出言反对,倒显得器量过于狭隘。
汤晖昂瞬间明了皇帝用心。
林知夏心潮激荡!皇帝金口既开,必是有了定夺。
授官,意味着皇帝真正认可了她的能力,那林家冒名顶替的欺君大罪......是不是也一并赦免了?
这一天真的来临,林知夏心中反倒涌起一股不真实感。
从顶替兄长踏入定远县衙,到汴京营救兄长脱困,她以女子身查案、取证,直面刀光血影。
五年女扮男装的提心吊胆,无数次濒临身份暴露的悬崖边缘!
而如今,竟可名正言顺地身着官袍立于这朝堂之上,在这汴京挣得一席之地。
往后......再不必像今日这般,带着面具,隐匿身份,处处受限。
她下意识地侧头看向身旁的江成,对方那双明亮眼眸里同样涌动的激动与欣喜。
江成最是能体会,皇帝做此改革的决心。
林知夏深深俯首,声音带着微颤却清晰坚定:“臣,叩谢陛下圣恩。定当竭尽驽钝,鞠躬尽瘁!”
皇帝余光扫过江成,他面上看似平静,然而那微扬的眉梢,已泄露内心激越。
天子垂下眼眸,掩去心里那抹盘算。
少年人感情来的炙烈,等他们过了而立之年,自会知晓权力地位方为这世间基石。
些许儿女情长,终将让位于家国权柄。
“朕乏了,退下吧。”皇帝挥了挥手,面上涌现疲惫之色。
江成忽又上前一步:“陛下,微臣还有一事。”
皇帝抬眸,眼中锐光一闪而过,难不成被这小子看出什么了!
却听江成带着几分赧然道:“先前为平息城中飞贼之患,恳请江湖朋友相助时,曾许诺事成后以一顿御膳答谢。
如今宵小尽除,不知这御膳......”
皇帝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失笑:“朕倒把这事忘了,胡德全!”
胡德全立即应声。
“奴婢这就去御膳房传旨,酉时定将御宴送至江府。”
江成连忙拱手:“臣谢陛下隆恩!谢胡公公!”
一旁的汤晖昂听得眼角直抽搐。
偷他金锭的“飞贼”竟还能得赐御膳!他面上强装平静,心中早已恨极。
江成的声音恰时响起:“汤大人海涵,手段略有不敬之处,都是为了公务。那五枚金锭,稍后便遣人送回府上。”
言语间那丝若有似无的调侃,刺得汤晖昂心头更恨。
想到昨夜与贺氏那场激烈的撕扯、自己狼狈收场的情形,他几乎将牙咬碎,然面上却要做出深明大义之态,勉强颔首。
三人出宫后,即刻分道。
江成与林知夏当即赶赴开封府衙,将结果告知孟俞。
孟俞听闻贺氏愿捐万石米粮解困,郁结多日的眉头终于彻底舒展,竟朗声大笑起来!
他提着袍角,快步迎向二人,激动地在他们肩上一拍:
“贺氏这一万石米来得太及时了,解的是开封府当下燃眉之急!本官代百姓谢过二位了。”
他看向林知夏与江成眼中难掩的不平,叹了一声,带着洞悉世事的了然,
“至于汤晖昂......他毕竟是陛下身边的老臣,此般结局,本官并不意外。”
在投毒案中,汤晖昂显然涉入匪浅。
然而他们也明白,在贺氏捐出这实实在在的救民之粮后,再去追究一个位高权重、深得圣心回护的翰林学士的罪责,不仅不合时宜,更近乎一种不识大体的......愚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