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有循,世间万物各行其道,占卜推衍天机一途,最是有伤天和。
诸子百家中说起最善此道的,便是阴阳家。
有人称其为:“深观阴阳消息,而作迂怪之变。”又着天地、阴阳、四时、五行,再以术数相结合,以此推衍天机。
窥见一角未来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大事,或顺势而为,或承接因果以改变未来,本就是在窃取天机,天道又怎会放过他们?
所以阴阳家修士往往短寿或厄运缠身。
佘苑自诩为“儒生”,可实际上却精通阴阳术数,以阴阳大道作为自身道基。
慧极必伤一词在他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正是因为窥得了太多天机,才会使得他这位堂堂的金丹修士身子骨如此虚弱。
一手大衍筮法,在错综复杂的未来中捞起了一丝“真相”,虽未窥见实景,却已是万分不易。
“咳、咳、咳!”
难以抑制的喉咙搔痒让他不得不再次掏出那张淡青色手帕捂在嘴边,果然,一抹猩红血色缓缓浸透了手帕。
天道的反噬,来得就是如此之快!
抹去残存血迹,他抬起头,那双淡黄色的竖瞳有些涣散。
眉头紧皱,像是在与杨业言语,又像是在自言自语:“问题出在哪里?必死之局何来变故?反噬不小,难不成又有大修士掺合其中?”
他像是一个想要刨根问底的孩童,迫切的想要搞清楚一切,却又不敢再次推衍天机,因为他知道,就凭如今这副身体,真的经不起这样反复折腾。
杨业理了理那件秋香龙纹长袍,嘴角带笑,问道:“有变故?这变故究竟出自何处?我的机会在哪?”
佘苑摇摇头,他是真的不清楚,那段天机不仅反噬不小,以修士角度看去,更是混沌一片,根本拨不清楚。
轻轻闭上眼眸,将所知信息反复推演,这是在动用他那颗聪明脑袋,只会耗费心神,与天道无关。
无心和尚、陆天、沈明……
杨业能动用的所有人都在他脑中过了一遍,并像一棵大树一般,逐渐开枝散叶,一幅庞大到难以想象的树状图在他脑中呈现,就是陆家与沈家的凡人仆从都出现在这幅图中!
不光是对杨业这一方的底细以及行动规划,就是姚璞那边的底细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即便是作为谒心城主角的杨业,也不见得有他所知的情报多!
如此繁杂的情报,加上他那颗聪明至极的脑袋,反复审视数遍,依旧毫无头绪。
佘苑心中笃定,这样都看不出一点线索,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性,便是还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情报!
他叹息一声,这样是得不出结论的,看来想要清楚那个可能,就只有静观其变,在某个恰当的时机,将这个可能根除,如此才算是万无一失。
“殿下,我推演不出来,咱们还是静观其变的好,既然有了这个可能,你就还有机会,到时紧紧把握就好!”
杨业倒是并不如何想要探明那个未来,他轻轻点头:“自然而然就好,只要有一丝可能,我这心啊,就松宽了许多!”
佘苑跟着点头,可神色却并不轻松。
目的已经达到,杨业再无他求,手掌在红木椅子的扶手上摩挲着,笑道:“报酬我会让人给你送去府中,足够你修行好一阵子了!有事我再叫你。”
他又叹息一声,声音中透着一股遗憾的情绪:“可惜你是个文人,虽是金丹境,打架本事却是稀烂,不然我愿掏空东宫家底请你出手!”
佘苑闻言尽量让自己眉头舒展,站起身笑了笑:“佘苑之志不在杀力高低,只在玩弄权柄,之所以修行,也不过是为了让自己的眼界更为开阔,延长些寿数,不至于早早暴毙而亡罢了。”
“殿下是天选之人,更有气运加身,与我这种人在一起待久了,难免会污了自身气运,在下还是早些离开,不在此碍眼了!”
杨业此时心情不错,招招手,便有人向此处走来,依旧是那名老太监。
“佘先生,奴婢送你出去!”
对着杨业再次作揖,佘苑说道:“麻烦公公了。”
言罢,也不再多停留片刻,倒是自己大步走在前头,那老太监只能加快双腿倒腾速度,尽量跟上病恹恹的年轻人。
目送佘苑重新走入廊道,杨业移开视线,看向凉亭一旁的小池塘。
这座东宫在他入主后是再扩建过的,他喜养池鱼,这池塘中的几尾锦鲤是他的心头好,每日认真侍奉着,待遇可要比宫内的几位太子妃更好!
一尾黑色锦鲤极胖,小猪仔似的,它瞧见了不远处的一条水蚯蚓,正游曳追随。
对面来了一尾红色锦鲤,比之黑色那只的体型则要小上许多,亦是将水蚯蚓视为必得之物。
黑锦鲤率先发难,费力地使劲摆动鱼尾,加快游曳速度,想要先一步吃掉水蚯蚓,红锦鲤不甘示弱,同样加快速度前行。
黑锦鲤体态臃肿,却盛在离得近,二鱼争食,谁也不让谁,为了一口吃食,竟是以鱼头相互撞了起来。
黑锦鲤仗着体型优势渐渐占据上风,几条潜藏水底的杂色锦鲤忽然向上行来,帮着红锦鲤争抢那条水蚯蚓。
就在几条鲤鱼争抢之际,却有一条刚从鱼苗蜕为锦鲤的小鱼从水底向上浮出,当着几条大鱼的面,叼着水蚯蚓缓缓向上。
若是佘苑还在此,瞧见这画面,也就相当于瞧见了那段他拨不开的混沌天机!
———
佘苑的府邸在城西,是谒心城最边界之处,说是府邸,其实也就是个不大的院落,他推开院门,果然瞧见一堆整齐搁置的灵砂以及丹药,都是他修行所需的必备之物。
瞧着这些修行资源,他丝毫也不觉得意外,杨业每每如此行事,自己在东宫中开口之时,这些东西便被搁放在此了。
蹲在这些修行资源面前,将手伸进那小山一般的灵砂中,掬水一般捧起双手,散发着纯粹灵气的灵砂从指缝间滑落。
感受着那些灵气,他面无表情,脑中想着的,却是那个立于大业世家之首的陆家。
表情逐渐扭曲,像是一条露出獠牙的毒蛇,无数阴狠计谋涌上心头:“大业陆氏,连科举都让我参加不得,还要掺合进杨业和姚璞的争端?这不是送上门来让我复仇的吗?”
他佘苑之所以能成为杨业的幕僚而不是入朝为官,可都要拜陆氏所赐!
数十年前还是个刚刚走上修行路的佘苑,修的还是儒家浩然正气,科举中榜,某位陆氏子弟担任吏部天官,只是瞧了佘苑一眼,便出言取消了那足以入殿面见天颜的好名次,并让佘苑此生再无参加科举的可能。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那位吏部天官见自己时说的话:“好法书!亦是好文章!只是可惜,长得丑了点,你这双眼睛与蛇瞳何异?冲撞了陛下该如何是好?”
多么荒诞的理由,一句话断了一位学子的科举路!
自那以后,佘苑就如一条潜藏在阴暗处的毒蛇,伺机想要咬伤那位天官与陆氏一口。
可惜那位天官已经殁了几年了,陆家被颠覆的好风景他是瞧不见了,可惜,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