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雍城前一天,
牧星驰正对着窗外出神,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 —— 明日离别,究竟该不该去同顾念雪道一声珍重?
“哗啦” 一声,裴皓廷掀帘而入,脸上带着急色,单膝跪地时抱拳的手都在发颤:
“王上,九殿下他······被萧璟煜的人带走了!”
“带去哪儿了?”牧星驰心头一紧,该来的还是来了。
“城郊老林。”
老林深处,松针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悄无声息。
阳光透过枝桠的缝隙洒落,光影斑驳,倒像一张张狰狞的网,将整片林子罩得阴森森的。
牧敦被粗麻绳死死捆在最粗壮的那棵松树上,左脸颊一道新鲜的血痕蜿蜒而下,渗着暗红的血珠。
看到顾念雪缓缓走到正前方,他先是一愣,随即扯出个嘲讽的笑:
“二位倒是好兴致,大费周章把我绑到这荒林,是想效仿古人围猎么?只是不知,今日的猎物是我,还是另有其‘兽’?”
顾念雪没说话,只是抬手从蓝雨手中接过一把牛角弓,又取了支雕翎箭。
指尖勾弦,臂膀轻抬,瞬间将弓拉成满月。
雕翎箭的尖端在日光下泛着冷光,稳稳对准他的左膝。
“你!” 牧敦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骤然收缩,“顾念雪,你敢!本宫是北疆皇子 ——”
弓弦嗡鸣的瞬间,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
“噗嗤!”
牧敦只觉左膝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像是有烧红的烙铁狠狠扎进骨头里。
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布满冷汗,视线在剧痛中变得模糊,只看到鲜血正顺着裤管汩汩流出,在脚下积成一小滩暗红。
“我兄长的腿,差点儿就废了,” 顾念雪的声音比寒风更冷,“这一箭,是你欠他的。”
牧敦咬着牙,剧痛让他浑身发抖,牙关都在打颤,却硬是没再发出半点声音。
他望着顾念雪,眼底翻涌着情绪,可更多的却是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天。
“我还以为太子妃素有贤名,宽宏大量容得下四海。”他喘息着开口,“你为我和皇兄解除生死羯,我还当你是不打算与我计较了,没曾想,也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宽宏大量?” 顾念雪轻嗤一声,眉眼间满是讥诮,“那是供在庙里的泥胎圣人该做的事。我可从未说过自己有菩萨心肠。”
“嗬!” 他痛得倒吸一口冷气,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可顾长风不是也没死嘛?总不至于让我用命赔他吧?这一箭······还不足以消除你心头之恨?”
他的膝盖骨怕是都碎了!
顾念雪冷笑一声,抬手接过蓝雨递来的第二支箭。
这支箭的箭头上,泛着淡淡的紫光,显然是淬了什么 “好东西”。
“我大哥能活着回京,是他自己从阎王手里抢回来的生机,并非你们手下留情。他在病榻上饱受煎熬,日夜挣扎在梦魇里,好几次都差点醒不过来。你以为,这一箭就能抵消他受的罪?”
她的声音不高,却字字诛心。
“我今日站在这里,不是要替他宽恕谁。只是想让你记着 ——谁要动我顾家的人,先得想想自己有几条命。你以为的睚眦必报,在我这里,叫血债血偿。”
牧敦猛地抬头,对上她那双寒潭般的眼睛,心头骤然一沉——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来讨还公道的,她是来索命的。
萧璟煜站在一旁,看着她这副凛冽的模样,眼底盛着化不开的骄傲。
他的雪儿从来都是如此,恩怨分明,刚柔并济,既有着悬壶济世的仁心,亦有着护短到底的狠厉,这般鲜活的模样,着实令他着迷。
顾念雪再次拉满长弓,这一次,箭头对准的是牧敦的心脏。
牧敦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心头一紧 —— 这女人当真是要他的命!
就在他紧闭双眼,等着死亡降临时,
“且慢!”
牧星驰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身后的赤羽卫迅速散开,将顾念雪等人围在中间。
而萧璟煜身后的暗卫也立即列成队形,与赤羽卫形成对峙之势,刀锋相撞的脆响在林间此起彼伏,空气瞬间凝固,仿佛下一秒就要爆发出一场血战。
“牧星驰,你确定要拦?”
萧璟煜双手环胸,一脸悠闲地靠在顾念雪身后的树干上,微微抬眼望向牧星驰,声音里的冷意像藤蔓般蔓延开来,缠得人喘不过气。
牧星驰回头看了一眼萧璟煜,又转回来望着顾念雪,语气软了几分:
“他好歹是我北疆正统皇子,二位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留他一命,我保证,他不会再犯。”
“我兄长差点没命,” 顾念雪抬手,将第二支箭搭上弓弦,箭头调转方向,直指牧敦的右膝,“你觉得,一条命换一句‘不会再犯’,公平吗?”
弓弦再次嗡鸣作响,第二支箭破空而出,精准地射穿了牧敦的右膝!
“啊 ——!”
这一次,牧敦再也忍不住,痛呼出声,身体剧烈地挣扎着,麻绳深深勒进皮肉里,留下一道道血痕。
裴皓廷看得目眦欲裂,按剑就要上前拼斗,却被牧星驰伸手拦住。
“王上!” 裴皓廷又急又气,声音都在发颤,“他们分明没把我们北疆放在眼里,如此嚣张欺辱,怎能忍!”
“是我们理亏在先。”
牧星驰闭了闭眼,声音沉得像压着巨石,“况且,她并未伤及牧敦要害,显然已是留了情面。”
只是这两箭下去,牧敦的腿······
“这一箭,淬了毒。”
顾念雪缓缓放下弓箭,目光落在面前抽搐不止的牧敦身上,语气平静得可怕,“蒋先生号称北疆第一神医,若他能解我的毒,你或许还有站起来的可能。若是不能……”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牧星驰铁青的脸。
随即款步走到牧敦跟前,像是刻意压低了声音,
“反正你也不能人道,下半生坐在轮椅上,倒也清净。你皇兄既不会再忌惮你,你便能永远留在他身边了,不是吗?”
牧敦的身体猛地僵住,脸上的痛苦瞬间被难以置信的惊愕取代。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着顾念雪,像是第一次认识这个女人 —— 她怎么会知道?!
不!不可能!
他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牧星驰,眼底那抹被戳穿心事的慌乱与羞耻,像被人狠狠扒开了遮羞布,心头忽然涌上一阵荒谬的寒意,比膝头的剧痛更甚。
“你在胡说什么!”他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想杀我就来啊!”
顾念雪看着他失态的模样,心中更是笃定了几分。
她并未再理会他的嘶吼,只是一步一步地后退,眼神平静无波。
这世上最伤人的,从来不是皮肉之苦,而是深埋心底的秘密被人狠狠揭开,曝在阳光下任人践踏。
萧璟煜走上前,轻轻握住顾念雪的手腕:
“好了,该回去了。”
他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牧敦,又看了一眼脸色复杂的牧星驰,语气淡漠如冰:
“人给你留下了,这笔账,算清了。”
赤羽卫们面面相觑,握着刀的手紧了又松,不知该阻拦还是放行。
牧星驰望着两人相携的背影,良久,才从齿间挤出两个字:
“放行。”
牧星驰站在原地,望着萧璟煜和顾念雪消失的方向,眉头紧锁,随即让人将牧敦救下来,抬了回去。
林间的风卷起地上的血渍,带着浓重的腥气,松针簌簌落下,像是为这场无声的较量,落下了沉重的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