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重华殿内早已华灯初上。
鎏金宫灯沿着殿柱一路排开,将金砖铺就的地面映照得如同铺满碎金,空气中弥漫着琼浆的馥郁气息。
宣璟帝端坐于龙椅之上,玄色龙袍上的十二章纹在灯火下流转着威严的光泽。
而他身侧的凤座上,皇后正微微侧着身,虽面上笑意盈盈,凤目流转间尽显威仪。
只是与宣璟帝之间刻意拉开的那尺许距离,像一道无形的鸿沟,无声地诉说着两人间尚未弥合的嫌隙。
殿内早已坐满了朝中重臣及其家眷,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文官们低声探讨着诗词歌赋,武将们则豪爽地推杯换盏,夫人们聚在一起,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御座方向,留意着帝后的神色。
“陛下,荥阳郑氏之女郑依棠,奉旨觐见。”
刘公公躬着身,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音量在宣璟帝耳边禀告
“宣!”宣璟帝淡淡颔首,目光依旧落在阶下的歌舞。
“传 —— 荥阳郑氏女郑依棠上殿 ——”
刘公公的声音让原本热闹的大殿瞬间安静了几分。
众人闻言纷纷侧目,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口。
只见一位身着烟霞色蹙金双绣罗裙的女子缓步而入,乌黑的秀发绾成繁复的朝云髻,簪着一支赤金点翠嵌红宝石步摇,端庄秀丽。
她肌肤胜雪,眉梢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温婉,行走间裙摆轻扬,步履轻盈如弱柳扶风,仪态万方,引得殿内众人暗暗惊叹 —— 不愧是荥阳郑氏精心教养的千金小姐。
郑依棠走到殿中,盈盈下拜,动作行云流水,不见半分局促:
“民女郑依棠,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宣璟帝看着下方的女子,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朗声道:
“平身吧。”
“谢陛下。” 郑依棠缓缓起身,眸光依旧低垂,面上并无丝毫怯意。
宣璟帝略一颔首,开口问道:
“听闻你自幼饱读诗书,师从名家?你祖父的折子里可是对你夸赞有加啊。”他语气带着几分玩笑,却也藏着考较的意味。
郑依棠浅浅一笑,梨涡轻现,从容答道:
“回陛下,民女不过是略通文墨,不敢称饱读诗书。师从名师更是谈不上,只是有幸得几位先生指点一二。”
“哦?那朕倒要考考你。” 宣璟帝饶有兴致地说道,“朕且问你,我朝如今推行的新政,有何利弊?”
这个问题太过尖锐 —— 新政是陛下力主推行的,关乎国本,寻常臣子都需斟酌再三才敢开口,更何况是一位尚未出阁的女子?
若是回答不好,轻则显得见识短浅;重则可能触怒龙颜,连累整个家族。
殿内众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郑依棠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陛下推行新政,轻徭薄赋,鼓励农桑,使得百姓安居乐业,国库日渐充盈,此乃利国利民之举,所谓‘民惟邦本,本固邦宁’,新政于国之根基的裨益早已显现。
至于弊端,民女以为,任何新政推行之初,都难免会遇到一些阻碍,比如部分旧臣难以适应新制,但若假以时日,待众人皆明了新政的益处,这些阻碍自会消除。”
话音落时,她再次敛衽一礼,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敬慕:
“陛下以雷霆之势革故鼎新,又以怀柔之策安抚民心,这份高瞻远瞩,实乃千古明君之举,民女佩服。”
一番话既点出新政的实绩,又为旧臣的抵触留了余地,更将功劳归于帝王的远见,层层递进,滴水不漏,既显见识,又藏锋芒,引得殿内几位老臣暗自点头 —— 郑氏这女儿,果然是块璞玉。
宣璟帝亦是听得连连点头,眼中的满意之色更浓。
“说得好!‘民惟邦本,本固邦宁’,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解,不错。”
他又接连问了几个关于诗词歌赋、古今典故的问题,郑依棠都对答如流,言辞得体,仪态更是毫无错漏之处,引得殿内众人纷纷赞许。
随后,郑依棠话锋一转,语气愈发恭谨:
“陛下英明神武,励精图治,方有如今天下安乐、四海升平的盛世景象。民女不才,想借此机会献一幅拙作给陛下,聊表寸心。”
众人闻言,心中多是不以为然。
一幅画而已,能有多惊艳?
一幅画而已,能有多惊艳?
想必又是些风花雪月、莺啼燕语的俗套题材,不过是借着家世博个关注罢了。
然而,当几个小太监吃力地抬着一卷长达百米的画轴上殿时,殿内的窃窃私语戛然而止,众人脸上的不屑瞬间被惊愕取代。
郑依棠瞧见众人的神色,眼中的自信更甚。
画画轴被缓缓展开,从丹陛一直铺到殿外数十米外,一幅恢弘壮丽的画卷如长卷星河般铺展在眼前 ——
那竟是万历各郡县的民生百态与山川胜景。
画中,农夫在田间挥汗耕作,稻浪翻涌间藏着金黄的希望;商贩在集市高声叫卖,琳琅满目的货物透着市井的鲜活;孩童在巷陌追逐嬉戏,笑声仿佛能穿透画纸;更有巍峨山川直插云霄,奔腾江河横贯大地,连街角老树下说书人的褶皱、江上渔翁蓑衣的纹路,都描绘得栩栩如生。
整幅画如同将万里江山的灵秀与人间烟火的温热,尽数浓缩在了笔墨之间。
“天哪,这······这得画多久啊?” 有官员忍不住惊叹,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如此巨作,没有三年五载,根本不可能完成!” 另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臣捋着胡须,目光在画上游移,震撼得连连点头。
宣璟帝龙颜大悦,起身走到画前细细观赏,指尖轻轻拂过画中耕作的农夫,脸上露出了难得的舒展笑容:
“好!好!好一幅《民生百态》!依棠,你有心了。不愧是荥阳郑氏之女,有如此才学和魄力,实属难得!”
他当即下旨,赏赐郑依棠黄金百两、锦缎千匹、珍宝无数。
郑依棠却再次下拜,声音清亮而恳切:
“陛下,民女多谢陛下厚爱。只是祖父常教导依棠,天下虽安,但依旧尚有穷苦百姓受天灾之苦,民女恳请陛下将这些赏赐换成金银财帛,悉数支援灾区。民女身为万历子民,愿尽绵薄之力,为陛下分忧,为百姓解难。”
这番话乍听显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但确是彰显了自己的仁心,又给足了宣璟帝面子。
“郑氏有女,心怀天下啊!”
“此女不仅才貌双全,更有这般忧国忧民之心,难得,难得!”
赞叹声此起彼伏,只是百官家眷的神色却各有不同。
有夫人间声议论:
“如此大费周章献画,又捐出赏赐,怕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借此机会入东宫吧?”
“郎才女貌,我瞧着她与太子殿下倒也般配。”
而那些与太子妃顾念雪交好的世家贵女们,则悄悄聚在角落,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
“哼,不过是出身显贵,在这里卖弄才学罢了。” 一位穿粉色衣裙的贵女撇嘴道,“论起真才实学和品性,她与太子妃差了十万八千里。”
“就是,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情比金坚,岂是旁人能插足的?她这点伎俩,怕是要落空了。” 另一位贵女附和道,语气中满是笃定。
坐在不远处的宁妃娘娘,看着殿中备受瞩目的郑依棠,秀眉微蹙,脸上笼上一层愁容。
她心中暗忖:若是此女平庸一些,倒也不足为惧,可今日一见,此女不仅才貌出众,还如此会笼络人心,步步为营,倒是个棘手的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