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翻过长安城的城墙,就跟泼洒的碎金子似的,一点点洒在朱雀大街的青石板上。
路边的槐树叶子上,还挂着隔夜的露水,被阳光一照,亮晶晶的,风一吹就往下掉,砸在石板上没什么声响,却慢慢把这座睡了一宿的古老城池给唤醒了。
眼瞅着就要入夏,天越来越长,也越来越暖和,这可是长安百姓赚钱的好时候。
以前到了这个月份,城外的农户忙着种地,城里的小商贩也忙着进货。
今年更是不一样,街上的人比去年多了不少,连带着生意都好做了,谁都想趁着这好时候多赚点钱。
街上的小商小贩多得数不过来,挑着担子的,推着小车的,挎着篮子的,到处都是。
有个卖胡麻饼的老汉,担着两个大笼屉,笼屉上冒着白气,香味飘出去老远,他一边走一边喊道:“刚出锅的胡麻饼,热乎的!”
嗓子都有点哑了,可脸上的笑没断过。
街边的店铺也都开了门,布庄的伙计,正把一匹匹布挂在门口的架子上,红的绿的蓝的,看着就喜庆,酒楼的小二拿着抹布擦桌子,擦得锃亮。
今年的长安城,跟去年比简直是两个样,到处都透着股子活力。
以前街上偶尔还能看见穿得破破烂烂的乞丐,今年基本见不着了,连带着路边的流民都少了。
这两年没怎么打大仗,朝廷不用征太多兵,也不用收太多赋税。
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慢慢攒点钱。
这好处一方面是府兵制带来的,府兵不用常年在外打仗,农忙的时候能在家种地,农闲的时候才训练,家里的收成好了,日子自然就好过。
另一方面,朝廷现在也看重商业,不像以前那样觉得商人低人一等。
贺兰英今天起得挺早,天刚亮就从家里出来了,没去别的地方,就找了家街角开门早的茶馆。
掌柜的见她来了,赶紧招呼道:“贺兰姑娘,还是老位置?”
贺兰英点了点头,顺着楼梯上了二楼,坐在靠栏杆的桌子旁,窗户是开着的,能清楚看见楼下的热闹景象。
可她没怎么看进去,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桌子边的木纹,眼神落在楼下的人堆里,神情蔫蔫的,跟楼下的热闹劲儿完全不搭。
这时候,柳叶也到了茶馆门口。
“贺兰英姑娘是不是在这儿?”
掌柜的赶紧迎上前来。
“在楼上靠栏杆的位置呢,刚上去没一会儿。”
柳叶顺着楼梯往上走,到了二楼,一眼就看见贺兰英,没打招呼,直接撩了撩长衫下摆,一屁股坐在贺兰英对面的板凳上。
刚坐下就把手里的折扇往桌子上一拍,声音还挺响,吓了贺兰英一跳。
柳叶心里跟明镜似的,昨天他让许敬宗去散布消息,这事儿除了贺兰英,没别人能办得这么快。
毕竟贺兰英在长安城的小商小贩里威望高,说句话比官府都管用,那些小贩都服她,让她帮忙散布消息,一晚上就能传遍长安城的各个角落,根本不用问,肯定是她出手了。
以前柳叶还没办《大唐周刊》的时候,想跟人打舆论战,全靠贺兰英。
看着贺兰英这蔫蔫的样子,柳叶忍不住开口问 “你这是怎么了?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贺兰英听见柳叶的话,皱了皱眉,显得有些烦躁,又有点无奈,抬起手随便冲柳叶摆了摆,语气不太好。
“别问了,不关你的事,你管那么多干嘛。”
“反正答应你竹叶轩的事,我已经办好了。”
“你就等着吧,用不了多久就能看到效果,毕竟小商小贩的嘴,比什么都快。”
贺兰英补充了一句,语气里稍微有了点底气,可很快又蔫了下去。
柳叶听贺兰英这么说,心里更纳闷了,他也不知道贺兰英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你到底怎么了?这可不像你贺兰女侠的风范。”
贺兰英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点幽怨,看着柳叶,那模样跟平时风风火火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我烦心的事儿多了去了,你想知道哪一个?”
她的声音也没平时那么响亮,带着点委屈。
柳叶看着她这副模样,不由的乐了起来,刚才的严肃劲儿也没了
“先挑一件最让你烦心的,跟我说说。”
贺兰英没立马说话,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那口气叹得跟有多大心事似的。
柳叶看着她,心里琢磨,贺兰英还不到二十岁,哪来这么多忧愁...
不过话说回来,贺兰英都快二十了,还没成婚,连个钟意的人都没有,这在长安城里确实少见。
长安城里的姑娘,一般十五六岁就开始说亲,十七八岁基本都成了家,有的甚至都生了孩子,像贺兰英这样快二十还没着落的。
可仔细想想,这事儿也正常,毕竟贺兰英的情况跟别人不一样。
她的父母平时压根就不管她,至于她哥贺兰楚石,看见这个妹子,比看见亲娘还害怕...
像贺兰英这样能自由自在出府门,整天跟小商小贩、官差甚至地痞打交道的,简直是独一份,找遍长安城的豪门,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贺兰英磨蹭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开口道:“我发现,长安城里的小商小贩们,好像不需要我了...”
柳叶没说话,等着她继续说。
“不管是长安县的,还是万年县的,就连城外那些来城里卖菜的小贩,现在都很少有人欺负他们了。”
“我以前还算是他们的领头人,谁有事儿都来找我,跟我商量,现在倒好,我彻底没作用了,整天闲在家里,要么就是出来瞎逛,闲得我浑身难受,总觉得少了点什么,手都痒痒。”
柳叶听完,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你以前那么护着那些小商小贩,帮他们解决麻烦,不就是想让他们能安安稳稳做生意,不受人欺负吗?”
贺兰英撇了撇嘴。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我现在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以前我每天都有事做,要么帮小贩解决麻烦,要么教训欺负人的地痞,就算心情不好,抓几个地痞流氓骂一顿,或者打一顿,心里也痛快!”
“现在倒好,长安城里的地痞流氓都不见了,连个泼皮无赖都找不着,小商小贩们也习惯了这种平静的日子,没人再需要我帮忙,我这一身力气都没地方使。”
“我就跟那些能打仗的大将军似的,要是没仗打,不也觉得浑身不自在吗!”
“真是可惜了我这一身本事!”
她又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不爽。
看得柳叶一阵无语...
这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像谁。
“听你这语气,好像烦心事还不少?”
贺兰英抬起头,又用那种幽怨的眼神看了柳叶一眼,看得柳叶都有点不自在了,好像自己犯了什么错似的。
“除了闲得难受,还有就是檀儿姐姐的事儿,她被她爹关在家里了,都好几天没出来了。”
贺兰英说着,语气里多了点担心,刚才的失落少了点。
柳叶一听,猛地一拍脑袋,恍然大悟,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
最近他太忙了,商行里的事,跟卢家的恩怨,一件接一件,忙得连轴转,连回家陪闺女的时间都少得可怜。
要不是贺兰英提起来,他还真想不起来韦檀儿的事情。
前些日子李青竹跟他说过,韦檀儿她爹韦圆德,非要让韦檀儿去相亲,想让她尽快找个好人家嫁了。
韦檀儿不愿意,结果韦圆德火了,就把她关在闺房里了,不让她出门,连丫鬟都只能送吃喝的时候进去。
结果就是,韦檀儿被她爹理所当然地关在了家里,连门都出不去。
李青竹跟贺兰英她们,这几天还常去韦家看韦檀儿,每次回来都说韦檀儿心情不太好,话少了很多。
“那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柳叶赶紧问,语气里也带了点担心,韦檀儿可是他第一个生意伙伴,交情好得很呢。
贺兰英看向柳叶的眼神里,多了点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语气也带着几分不爽。
“还能怎么样?照样被她爹关着呗!你要是早点记起来,说不定还能劝劝她爹,也不至于让檀儿姐姐关这么久。”
“檀儿姐姐虽然没到整天以泪洗面的地步,但我上次去看她,觉得她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
柳叶听了,挠了挠下巴。
“看来,还真是要抽空亲自去找老韦聊聊,对待自己的闺女,哪能用这种强硬的手段...当初韦家那么困难,快揭不开锅了,要是没有檀儿出去做生意,跑东跑西的,撑着韦家,老韦早就饿死了。”
贺兰英幽幽的说道:“我看呀,你还是尽快去吧!”
“反正你跟卢家之间的斗争,一时半会儿的还结束不了。”
“人家卢氏出招了,你总归需要大量的时间来积蓄反击的力量,难道连半天的时间都抽不出来?”
柳叶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作为朋友,韦檀儿出了那么大的事情,他都一直没有关心过,确实显得有点不地道。
“反正时辰还早,先让舆论发酵一会儿,不如咱们两个去瞧瞧?”
两人说走就走,起身离开了茶馆。柳叶早就把马车停在茶馆门口了。
上车之后,柳叶跟席君买道:“去韦家府邸,快点走,别耽误了。”
马车跑得飞快,街上的人虽然多,但席君买技术好,绕开了人群,没一会儿就到了韦家大门口。
韦家的府邸比以前气派多了,门口的石狮子都换了新的,朱红的大门擦得锃亮,门环是黄铜的,看着就值钱,跟以前那破败的景象完全不一样。
刚刚知道柳叶要来,韦思谦特意提前在府门口等着
看见柳叶的马车到了,他赶紧上前迎接,快走几步到了马车边,帮柳叶撩开车帘。
韦思谦看见柳叶从马车上下来,明显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好像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柳兄,你可算来了!”
“你快进去劝劝我叔父吧,现在也就你能跟他说上话了。”
韦思谦拉着柳叶的胳膊,往院子里走。
“今天清早的时候,叔父又跟檀儿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