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昂说到做到,接下来的几天,他天天泡在收购农田的事上,忙得脚不沾地。
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吃过早饭就下地去调研,中午就在田埂上吃点干粮,晚上天黑了才回来,有时候还要熬夜整理账目,连衣服都顾不上换。
在卢照邻来之前,河东分行总共收购了五万亩农田。
五万亩听着不少,可要是跟河东广袤的土地比起来,那可就太不够看了,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说句实在的,也就相当于一两个村子的农田总量而已。
大唐实行的是均田令制度,普通男子生下来就能分到八十亩人口田。
这田是朝廷给的,死后要还给朝廷。
还有二十亩永业田,这田是自己的,能传给子孙后代,加起来就是一百亩。
就算是女子,也能分到三十亩农田,要是寡妇,还能多分到一倍,也就是六十亩。
这么算下来,五万亩农田,也就只是五百个成年男子的农田总数而已,实在是太少了。
再看看卢氏和那些大家族...
他们动动手指头,就能拿到上百万亩的农田!
这些田产要么是强占农户的,要么是低价收购的,总之手段很多。
他们还控制着当地的粮价,每年收了粮食,就抬高价格卖给老百姓,赚得盆满钵满。
好在卢照邻带来了四百万贯,这笔钱可帮了大忙。
卢照邻对卢氏恨之入骨,收购农田的时候,那叫一个积极!
每天比许昂起得还早,跑得比许昂还远,只要是愿意卖地的农户,他都亲自上门去谈,价格给得比卢氏高一成。
在卢照邻到来的短短一个月内,河东分行的农田总额就飙升到了二十万亩!
虽说这二十万亩跟世家大族比起来,还是差得远,可至少能派上用场了,也算是有了跟卢氏抗衡的一点资本。
今天天气不错,太阳不算太毒,还吹着点小风,风里带着泥土的清香。
许昂拿着一张地图,坐在马车上,往自家的农田赶去。
马车走在官道上,速度不算快,许昂时不时掀开窗帘,往外面瞅。
到了地头,许昂下了马车,脚刚沾到地面,就觉得一股泥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气息很清新,还带着点青草的香味,让他一下子精神了不少。
放眼望去,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
每个人都顶着日头干活,额头上的汗水往下滴,滴进土里,很快就没了踪影。
春夏交接之际,正是耕种的好时候,要是再耽搁,就会影响粮食的生长,所以农户们就算再累,也不敢停下来。
他们靠种地为生,收成好不好,直接关系到一家人的温饱!
许昂随便找了个正在耕作的老汉。
那老汉穿着粗布衣服,衣服上打了好几个补丁,手里拿着一把旧锄头,锄头的木柄都磨得发亮了。
许昂蹲在老汉旁边,伸手帮着拔草。
“这位伯伯,您感觉今年的墒情怎么样?”
老汉看见许昂衣着华贵,不敢怠慢,说不定就是这片土地的主人。
他们这些佃户,可都要靠着主家吃饭呢!
老汉叹了口气,又笑了笑,脸上的皱纹都挤在了一起:“回小公子的话,以老汉种了几十年地的经验来看,今年的墒情应该相当不错!”
“去年冬天的时候,下了好几场大雪,雪下得厚,把埋在土里的害虫卵都冻死了,主家又让人在地里烧了一遍,还施了肥,土里的养分足,今年的收成,至少也要比去年增产两成!”
他顿了顿,又指了指远处的小河。
“就是有一点不好,咱们这片地,离水源实在是太远了,每次浇水,都得用车子一车一车地把水拉过来,太费力气了。”
“有时候天旱,河里的水少,还得排队浇水,一等就是大半天。”
“按照我们佃户的眼光,要是主家看重这片地,最好先把沟渠挖过来,把水引到地里,这样也能省不少事,庄稼也能长得更好。”
许昂把老汉的话,用炭笔写了下来,
谢过老汉之后,他又起身走访了其他几个佃户,问的都是墒情和水源的事,得到的答案都差不多。
佃户们都觉得今年墒情好,有希望丰收,就是水源是个大麻烦,要是能解决水源问题,收成还能再提高不少。
许昂蹲在田埂上,手里捏着一根狗尾巴草,轻轻晃着。
“果然,水源才是最需要解决的问题!”
“可话又说回来,离水源近的农田,根本就没人卖!”
“那些地收成好,旱涝保收,谁愿意卖啊?就算给再多钱,他们也舍不得。要不然,竹叶轩进驻河东这么长时间,也不至于才收购二十万亩农田了,这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琢磨了半天,许昂心里有了主意。
修水车!
挖沟渠!
于是,他第一时间派人去收购各式各样的材料,打算在自家的农田上修建水车,除此之外,还派出精干人手,去和周围的村子商议开凿沟渠的事情。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仅仅两天时间,就完成了预备工作。
许昂干劲十足,召集家里在河东的工匠,迅速将收过来的材料安装成水车,同时,还召集了一大批的佃户,开挖沟渠。
河东分行的二十万亩农田上,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这边许昂忙得热火朝天,卢照邻也没闲着。
他选了晋阳城里一家比较大的酒楼,邀请卢氏的几个旁支长辈来赴宴。
雅间里摆着一张圆桌,卢照邻坐在主位上。
今天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襦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用一根玉簪固定着。
虽然年纪不大,可脸上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严肃,眼神很坚定。
卢照邻看着一桌子的老头子,开口道:“诸位都是我的长辈,废话我也就不多说了,今天请大家来,是有件事想跟大家商量。”
他顿了顿,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想必大家也知道,卢氏长房的声势越来越大,这些年,他们不断欺压咱们这些旁支血脉,简直就是想吸干咱们的骨髓,来充实主脉的力量!”
他的声音很平静,可每个字都带着力量,听得几个老头子都低下了头,不敢说话。
“我家里的情况,诸位长辈应该也都清楚。”
卢照邻继续说,语气里带着点伤感。
“我不怪你们当时没有伸出援手,毕竟主脉的强大早已深入人心,你们就算想帮,也不敢跟主脉作对。”
“我知道你们也很难,每年要给主脉上供,还要看主脉的脸色过日子,不容易。”
听到这儿,有个老头子忍不住叹了口气,小声说道:“我们也想帮你,可我们实在是没那个胆子啊!长房的势力太大了,咱们这些旁支,根本就不是他们的对手。”
卢照邻点点头,“所以我刚才说,知道你们的难处...可你们就没受够吗?”
“长房主脉欺人太甚,咱们这些旁支血脉,迟早要被他们生吞活剥!”
坐在卢照邻旁边的一个老头子,头发都快掉光了,他端着酒杯,手有点抖,声音也颤巍巍的。
“世家大族都是这样,强干弱枝才是长久之道,谁让咱们是旁系呢?打生下来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要受主脉的管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啊!咱们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别奢求太多了。”
其他几个老头子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们心里也清楚,卢照邻说的是实话,可他们不敢反抗啊!
柳家和卢氏两虎相争,他们这些小猫小狗,只要敢凑近,那就是被一巴掌拍成肉泥的下场!
而且相比于柳家,他们还是更依赖卢氏主脉。
虽说要给主脉上供,可好歹能靠着主脉的名头混口饭吃,有时候还能借着主脉的势力,欺负欺负普通农户。
像卢照邻他们家那样,被主脉活活逼走的旁支,毕竟是少数。
卢照邻看着他们这副样子,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他放下酒杯,酒杯在桌上‘咚’的一声,吓了几个老头子一跳。
他环顾众人,寒声道:“想必你们也知道,卢氏长房跟我竹叶轩斗得越来越凶狠,尤其是在钱财上,他们已经开始捉襟见肘了……”
“你们可曾想过,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他没等老头子们回答,就继续道:“后果只能是,长房会不断加深对你们的压榨,斗得越凶狠,他们需要的钱财和粮食就越多,到时候,他们会变本加厉地压榨你们!”
“你们觉得,你们还能像现在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吗?”
“迟早有一天,你们会沦落到和我家一样的下场!”
说着,卢照邻又嗤嗤笑了两声,语气里带着点嘲讽。
“我父亲好歹跟长安城里的一些大人物有交情,我的学问也算是可以,所以才能投靠柳家,成了竹叶轩在河东的半个主人。”
“可你们呢?”
“要是你们家破人亡,你们的子嗣后代,能有我这么好的运气吗?他们说不定连饭都吃不上,只能去乞讨,或者饿死在路边!”
在座的几个老头子,齐齐打了个寒颤,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掉在桌上。
有个老头子的手一抖,酒洒了出来,滴在裤子上,他都没察觉,只顾着琢磨卢照邻的话。
越想越害怕,额头上都冒出了冷汗!
他们心里也清楚,卢照邻说的没错啊!
长房现在缺钱缺粮,肯定会从他们这些旁支身上下手!
而且柳家的底蕴深厚,跟卢氏不一样。
柳家从来没有什么强干弱枝的说法,只要哪个分行有困难,其他分行都会伸出援手。
可卢氏呢?
主脉只会压榨旁支,根本不会管他们的死活。
要是长房真的受到冲击,对他们下手,肯定不会留下丝毫情面!
“这...”
坐在卢照邻旁边的老头子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心里还是没底,怕站错队。
要是帮了卢照邻,最后柳家输了,卢氏主脉肯定会报复他们。
要是不帮,长房迟早会压榨他们,左右都是难。
几个老头子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都带着犹豫和尴尬,谁都没说话,雅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窗外传来的酒楼伙计的吆喝声和客人的谈笑声,显得很突兀。
卢照邻看着他们这副样子,也不着急。
这些老头子年纪大了,做事谨慎,需要时间考虑,逼得太紧,反而会适得其反。
他端起酒杯,把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酒液辛辣,顺着喉咙滑下去。
放下酒杯,卢照邻淡淡的说道:“诸位长辈还是好好想想吧,我的时间不怎么宽裕,若是有人想通了,就去太原公主府找我!”
说完,他起身离开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