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开权抬起头,脸上涕泪交加,充满了绝望:“爹……我真的没信心……我怕我受不了酷刑……我会变成废人……像钱贵那样……”
“那就想想郑家!想想你娘!想想你的兄弟姐妹!”郑公策低吼道,眼中布满血丝,“你若招了,他们都得死!你忍心吗?!”
郑开权浑身剧震。他猛地抱住头,发出野兽般压抑的呜咽。
郑公策知道火候已到,他深吸一口气,用一种近乎催眠般的语气,沉声道:“开权,你听着。为父已经找到了破局之法。
只需一些时间,便可将所有人的视线从赵家院子案,从你身上引开。届时,危机自解,为父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郑开权如同溺水者抓到浮木,猛地抓住郑公策的官袍下摆,急切地问:“什么方法?爹,什么方法?”
郑公策眼中闪过一丝诡谲的光芒,他微微俯身,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李长风……他的身份有问题。
为父怀疑,他可能与当年的段家逆案有关,甚至……可能是段家余孽,楚国派来的细作!”
郑开权惊呆了,一时忘了哭泣。
郑公策继续道:“此事若坐实,便是滔天大案,关乎国本!什么赵家院子,什么虐杀民女,与之相比,都不值一提!
陛下和整个朝廷的注意力都会被吸引过去。到时候,谁还会紧盯着你不放?”
郑开权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但旋即又黯淡下去:“可是……爹,这需要时间……我怕我撑不到那一天……”
“撑不住也要撑!”郑公策再次强调,语气狠厉,“这是唯一的生路!为了你自己,也为了郑家!
想想你出去之后,荣华富贵依旧!想想那些得罪我们的人,将来一个个收拾!开权,你是郑公策的儿子,不能就这么认输!”
郑开权看着父亲那双充满野心和决绝的眼睛,感受到了一种近乎残酷的力量。
他知道,父亲已经把路指给了他,他没有选择。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擦了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
眼神中终于重新凝聚起一丝狠戾和求生欲,虽然依旧颤抖,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涣散。
“我……我知道了,爹。”他哑声道,“我会……我会尽量挺住。涂家岭的事,我死也不会说。”
郑公策深深地看着儿子,点了点头,脸上没有任何温情,只有一种如释重负的冰冷。
“记住你的话。”他最后说了一句,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对远处的狱卒示意了一下。
沉重的牢门再次被锁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这幽深的牢狱中回荡,如同敲响了命运的丧钟。
郑开权看着父亲决绝离去的背影消失在昏暗的廊道尽头,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力气,再次瘫软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
希望的微光与绝望的黑暗在他心中激烈交战,未来一片迷茫,唯有父亲那句“撑不住也要撑”和“郑家覆灭”的警告,如同烙印般刻在他的灵魂深处。
他蜷缩起来,将头深深埋下,发出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压抑而绝望的呜咽。
……
曲妙音的书房,雅致与宁静。
窗外几竿翠竹疏影横斜,映在糊着素绢的窗棂上,随风轻轻摇曳,带来沙沙的轻响。
室内,檀香袅袅,与书卷特有的墨香混合在一起,营造出一种令人心神安定的氛围。
曲妙音正伏案审阅着即将刊印的文稿,眉宇间带着一丝专注与疲惫。
赵家院子案引发的朝堂地震,虽未直接波及到她这位身处书肆的“局外人”,但京中风云变幻,暗流汹涌,空气中弥漫的紧张感,即便是这方小小书房也难以完全隔绝。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轻轻的叩击声。
“曲小姐,李长风公子求见。”一个侍女的声音传来。
曲妙音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欣喜所取代。
她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散乱的发髻和衣襟,清了清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请进。”
房门被推开,李长风一身素雅青衫,缓步而入。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那抹淡然微笑,眼神清亮,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又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曲小姐,叨扰了。”李长风拱手一礼,目光在书房内扫过,最后落在曲妙音身上。
“李公子大驾光临,怎会是叨扰?快请坐。”曲妙音起身相迎,亲自为他斟了一杯刚沏好的热茶。
茶香四溢,是上好的雨前龙井。“公子今日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她将茶盏轻轻推至李长风面前,动作优雅,指尖却在不经意间微微蜷缩了一下。
李长风坦然落座,接过茶盏,却并未立即饮用。
他从玄空袋中取出一摞厚厚的手稿,轻轻放在书案之上。
手稿用牛皮纸仔细包裹,边缘略显毛糙,显然是被反复翻阅修改过的。
“这是《清婉传》的第三部,今日特来交付给曲小姐。”李长风微微一笑,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第三部?!”曲妙音美眸瞬间睁大,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摞手稿,声音因激动而略微拔高,“公子这速度……未免也太惊人了!第二部引发的热潮尚未完全平息,这第三部竟已完稿?”
她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解开牛皮纸,仿佛在触碰一件稀世珍宝。
当看到扉页上那熟悉的、力透纸背的“清婉传·第三部·凤鸣九霄”字样时,她的呼吸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机缘巧合,文思泉涌,便一气呵成了。”李长风说得轻描淡写,端起茶盏,轻轻吹开浮叶,呷了一口,赞道,“好茶。”
曲妙音却已顾不上茶了。
她的全部心神都被手中的书稿吸引。
她随手翻开一页,目光迅速扫过上面的文字,紧接着又翻了几页。
越看,脸上的惊容越盛,那双秋水般的眸子里,闪烁着震惊、赞叹、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悸动。
书稿中,女主李清婉在经历了前两部的重重磨难与权力倾轧后,终于在第三部走到了权力的巅峰。
朝中旧臣的阻挠,宗室亲王的质疑,天下士林“牝鸡司晨”的非议……
所有的艰难险阻,都被她以超凡的智慧、果决的手腕以及那份心怀天下的胸襟一一化解。
李长风的笔触愈发老练,将李清婉登基前夜的孤寂与坚定,登基大典上的庄严与威仪,以及面对汹汹物议时的从容与辩才,描绘得淋漓尽致。
他借李清婉之口,驳斥那些认为女子不能为帝的陈腐观念:
“……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治之。
何以因性别而断其贤愚?昔有娲皇补天,奠定人伦;后有妇好征战,保家卫国。
女子之智,可安邦定国;女子之勇,可擎天立地。尔等拘泥于男女之别,无视贤能之实,岂非舍本逐末,愚不可及?
朕今日站于此,非为贪恋权位,实为这天下苍生,寻一条光明之路,开一道万世太平!
若只因朕是女子,便认定朕无法带领百姓走向富足安康,那便是对这天下亿万生民最大的不公!”
字字珠玑,铿锵有力,如同惊雷炸响在曲妙音的脑海之中。
她猛地抬起头,看向李长风,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与不可思议:“公子……你……你竟让李清婉……登基了?!”
这简直是大逆不道!是颠覆纲常!
是千百年来从未有人敢如此明目张胆书写的情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