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轻手轻脚地走进内室,俯身亲了亲熟睡中的钰夏。孩子柔嫩的脸蛋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安详,完全不知明日就要与母亲分别。她的心不由得揪紧,这一去,怕是至少要数月才能回来了。
她又来到林二虎的房中,老父亲正在灯下擦拭一把新锄头,见她进来,连忙起身。
“爹爹,女儿此去京都,您要多保重身体,尤其是你这老寒腿,得多泡泡脚。”林暖为父亲理了理衣襟,“我已经嘱咐过冯雷,天冷的时候可得养养,别外出去田地。”
林二虎眼中含着泪花,连连点头:“暖暖啊,爹知道你本事大,可是京城那地方,贵人太多...凡事要懂得退让,不要强出头。”
“嗯,放心吧,爹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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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三辆马车在府门前列队待发。护卫们检查着马匹和行李,丫鬟们最后一次清点随行物品,整个场面井然有序。
瑞平、瑞和紧随林堂和林贵左右,两个少年穿着新制的青布短褂,精神抖擞;绿屏带着瑞霞三个大丫头仔细核对行李清单;武堂出身的护卫们肃立两侧,神情警惕。
当初升的朝阳完全跃出地平线时,街角传来了车轮辘辘的声音——夏一丰的商队准时到达。夏一丰翻身下马,向林暖行礼:“暖姐,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林暖回望林府,只见炊烟袅袅升起,与往日并无不同。三婶扶着门框抹泪,黄翠抱着珍姐儿站在一旁,林福扶着老父林二虎,春丫拘着大宝儿,林阳带着林开都注视着他们。
陈行宁则抱着刚刚醒来的钰夏,孩子似乎意识到母亲要离开,突然开始哭泣,陈行宁努力地哄着孩子,林二虎也凑上去抱,一边说着“大孙孙不哭,大孙孙不哭……”
那哭声像一根针,刺得林暖鼻子一阵阵发酸,她强忍回头的冲动,毅然登车。
“启程——”
随着夏一丰一声吆喝,车队缓缓移动,踏着晨光向京都方向驶去。
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规律的声响,仿佛在叩响一扇未知的大门。
林暖坐在马车中,轻轻摩挲着手中的玉佩。从接过圣旨的那一刻起,她不再是农女林暖,也不是商户林暖,也不是单单的县令夫人,她有个称号“安禾乡主”,一个称号,林暖的身份截然不同!
车队驶出越州城门时,她掀开车帘,最后望了一眼这座熟悉的城池。元月寒凉却朝阳正好,为整座城池镀上了一层金边。而在遥远的天际,通往京都的路,正在晨光中徐徐展开。
元月出行,实在算不得好时机。江南的冬日虽未见雪,却处处凝结着看不见的冰凌,寒气钻骨;而江北早已是皑皑白雪覆盖原野,马蹄踏过,碎冰与冻土相溅,更添几分艰难。
奈何皇命如山,车队只得在凛冽北风中快马加鞭,不敢耽搁。
这一回他们过了合安县并未径直向北,而是转道西北。
夏一丰的商队如今已兵分三路:他亲自率领北线队伍开拓新商道;秦安西进越州,目标直指江南西道乃至更远之地;瑞安则固定广丰与越州之间的路线。
眼下他们所走的这条道,夏一丰曾走过两回——越州的货物尚未销至京都,最远只到商州郡。
从商州继续向西北行进,便可抵达京都,这一程下来,少说也要一个月光景。
待林氏的商队抵达商州交割完毕,夏一丰立刻托相熟的客商打点,寻了当地口碑最好的车马行,安排林暖一行人继续上京。
站在商州城的青石板街上,林暖望着重新整顿的车马,轻轻呵出一团白雾。
这座西北要塞的空气中混杂着驼铃声响和异乡口音,让她恍然意识到,越州已远,前路正长。
车马一路向北,碾过泥泞与冰霜,迎着凛冽风雪,终于在二月十五前后抵达了京都。
尚未进城,那巍峨高耸的城墙便如一道苍灰色的山脉横亘于天地之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穿过深邃的门洞,喧嚣与热浪扑面而来,瞬间将一路的风寒驱散,宽阔的御街两侧,楼阁店铺鳞次栉比,招幌迎风。
往来行人摩肩接踵,除了身着各色绸缎的康朝子民,更可见高鼻深目的西域胡商,穿着艳丽裙裾的南疆女子,甚至还有裹着兽皮、身形魁梧的北地客商,他们混杂在人群中,带来一种光怪陆离的异域风情。
林暖轻轻掀开车帘一角,望着眼前这幅流动的盛世画卷,一时有些怔忡。
陈行宁也曾向她细细描绘过京都,说它是天下首善之地,汇聚四海之珍。可耳闻终究是虚,此刻亲眼得见,她才真切体会到“繁华”二字的重量。
若说临安是江南水畔一枝娟秀清丽的荷,风姿婉约,带着烟雨朦胧的书卷气;那眼前这京都,便是一朵恣意盛放、富丽堂皇的牡丹,它从不含蓄,将自己的璀璨、浓烈与磅礴生机,毫无保留地展现在苍穹之下。
她收回目光,看向身旁因长途跋涉而略显困倦的堂弟林堂和林贵,心中渐渐被一种开阔的惊奇所取代。
这京都,他们终究是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