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先把财货运走,虽说与何中蔚本人疑心重有关系,但是,真正的原因,我估摸着还是安南人自己内斗所造成。”两天两夜没合眼,吕耀辉很困,也很疲惫。可是,讯问下来,从俘虏口中所了解的情况,完全颠覆了他之前对安南的认知,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尽早的告诉许山海。
明嘉靖六年(公元1527年),安南后黎朝权臣莫登庸起兵篡位,建立莫朝。
明万历二十二年(公元1592年),后黎朝郑主攻占升龙城(今越南首都河内),俘杀莫朝皇帝莫茂洽。黎朝复兴,莫朝灭亡。莫朝虽亡,但莫家势力并未被完全消灭。
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1597年),明朝宣布承认后黎朝政权,并册封黎世宗黎维潭为安南都统使,赐予银印,与莫氏封号相同,同时,依旧承认莫氏的“安南都统使”封号,实施以夷制夷策略。
而身为后黎朝禄州知州的何中蔚,本就不是一个安分守己的主,他表面听命于升龙城的黎朝,但是,背地里却与莫氏的势力保持着联系,与此同时,通过各种手段胁迫、收买边境上多个僮人部落,暗地里为有朝一日举兵为王,不停地做准备。
至于,为什么他胆敢瞒着后黎朝,擅自出兵袭扰大明,目的只有一个,通过这种手段,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增加人口,累积财富。
所以,为什么在他率军侵入大明国境的数月中,所到之处,只劫掠人丁,抢劫财货,不占寸土的原因。
听了吕耀辉的一番解释,许山海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好一会儿,许山海忽然问道:“你是如何得知这么多安南人内部的纷争?”。
听到许山海的问话,吕耀辉笑了起来。
确实,刚开始,自己听到这些的时候,心中也是难以置信。
因为,身为上国之民,没人会刻意去留意南边那片地方,在大明子民心中,对安南的印象,几乎就是毒瘴漫天、沼泽遍地的蛮荒之地。
而所谓的“安南人”,在许多人心目中,也与山中那些穿兽皮、吃生肉的野人划等号。
现在,忽然间得知,在那块土地上,居然也有着与大明一样的各种倾轧、争斗,任谁一时半会儿都会怀疑这些话的真实性。所以,面对许山海的发问,吕耀辉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小先生,历朝历代,无论何时都会有贪生怕死之人,即便是蛮夷,其中也少不了骨头软的家伙。有了这些人,那何中蔚即便一声不吭也无妨。”吕耀辉笑了笑,解释道。
“所以,只要我愿意,现在大狱里,立马可以拉出十个八个这样的人,哪怕是要他们亲手捅死何中蔚,他们或许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一直以来干得都是这种活,只要进到不见天日的大狱中,吕耀辉就成了黑暗中的王者。在那一片黑暗中,每一个人性的弱点都被他利用到极致。
有吕耀辉的话,再联想到历史上的叛徒、汉奸,许山海没有说话,只是轻轻的点头。
站起身来,许山海缓步走下台阶,漫无目的的在院中踱起了步。
“你说有五六千村民已经被运去了安南?”转了两圈,许山海折返回来,站在台阶下,望着吕耀辉。
“嗯,此番何中蔚登陆永安州,带了几艘大船,还有近十艘小船。近两个月,他们把劫来的青壮和牲畜不停地运回靠近禄州的渔港。”吕耀辉肯定的点着头。
“既然何中蔚在我们手里,还有城外那数千的俘虏,你说,我们能不能用他们,把被劫走的村民换回来?”
终究是文明人,终究还是书生意气,许山海的问题属实出乎吕耀辉的意料之外。
要知道,在后世的战争中,敌对双方哪怕是打得死去活来,也一样会交换俘虏。所以,这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许山海会突然想到用安南人的俘虏去交换被劫走的村民。
即便是诧异,吕耀辉还是很认真的思索了一番。半晌,在许山海期盼的眼神中,他缓缓的摇了摇头。
“为何?”许山海不死的问道。
“小先生,你不知道,在安南后黎朝中有多少人盯着何中蔚的乌纱帽,即便是他待在禄州,也有很多人想把他掀翻在地,好取而代之!权倾一方,是多少人做梦都想的好事!”人性相通,既然有权臣,有争斗,那么,为了权力,有什么事是不能干的?起码,在吕耀辉这种早就看透人性的人眼里,无论是大明还是安南人都一样。
“再有,如果何中蔚真的放心,他就不会把那些财货一直留在自己身边。”说完,吕耀辉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堂,以及大堂中依旧忙碌的那些人。
“现在不但何中蔚落在我们手中,相信,他的大部分亲信也都在俘虏当中。这相当于,我们已经把他和他的势力连根拔起。”
“所以,小先生,你试想一下,禄州那边,谁来主事?谁又会愿意用村民把何中蔚换回去?”
再扭头看看身后大堂中堆成半人高的财物,吕耀辉脸上浮现出一丝诡异的笑容:“我想,现在的禄州,现在的升龙城中,所有人都巴不得何中蔚死!”
听着吕耀辉的话,许山海原本充满着希望的眼神逐渐黯淡下去,整个人的神情也萎靡了不少。
原本还想用手中俘虏把被掳走的村民换回来,可听完吕耀辉的分析,许山海心中的希望之火被彻底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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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陵州州衙
在蒋瑜的搀扶下,陈茂深小心翼翼的下了马。
站在仪门外,先是整了整头菐,抻了抻官袍,上下打量了一番,陈茂深这才迈着四方步,从侧门走进了州衙。
大堂前的台阶下,在护卫的目视下,蒋瑜自觉的停下了脚步,目送陈茂深踏上台阶,走进大堂。
虽然,之前的传令兵什么都没透露,但是,从何士晋火急火燎传陈茂深进城来看,估摸着发生了大事。
至于究竟是什么大事,蒋瑜不敢肯定,可是,心中已然隐隐有一些预感。
走进大堂的陈茂深立刻便感受到与往日不同的气氛,此时的大堂中,完全没有了之前的那种轻松,阶下的所有人都低着头,目不斜视,假装忙活着手中的事。
却见陈茂深一脸轻松,站定,一边躬身施礼,一边唱喏。
“云舟来了!”书案后的何士晋,脸色阴沉,抬头看了陈茂深一眼之后,又看向手中的笺纸。
“云舟来迟,都堂见谅!”陈茂深又微微躬身。
“哼!”何士晋冷哼一声。
“啪!”只见他狠狠的把笺纸拍在书案上。
在眼神的示意下,一旁的幕僚,赶紧捧起,几个碎步走到陈茂深跟前,把笺纸递了过来。
“南宁府大营失火……粮食……草……悉数尽毁……”拿着笺纸,陈茂深故作小声的念了起来。
一边念,陈茂深心中一边暗骂:蒋瑜带人,明明只烧了十几垛粮食,二十来垛草料。可在这笺纸上却变成了,大营中所有粮食和草料全部被焚毁!
“都堂……这……这……。”纵使心中如明镜一般,但是,该演的戏陈茂深还得演。脸上吃惊的表情如假包换!
“孙存忠啊!孙存忠,枉费老夫如此信赖,把粮草这等大事托付与他……!”要论演技,与陈茂深相比,何士晋有过之而无无不及。
“那匹夫误我大事!误我大事!”众目睽睽之下,何士晋这番痛心疾首的模样,任谁看了都深信不疑。
可是,谁又知道,此刻,他心中的狂喜之情?
这突如其来的一把大火,把大营中所有的粮草统统烧光,你孙存忠不是做得滴水不漏吗?不是小心翼翼的不给人挑出任何毛病吗?
这时的何士晋恨不得立马丢下所有的事,转身到州衙的后院,放声大笑,再痛快的喝上几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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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安州州衙
院中的俘虏被带去大狱之后,除了依旧在清理大堂中财货的那些人,现在的院中只有许山海、吕耀辉、王恩祖等人。
“把这里占了,万一安南人察觉了,攻过来怎么办?”王恩祖问道。
在城外,亲手连着砍了五个闹事的安南俘虏,王恩祖心中的怨恨终于得到了宣泄。至于其他的俘虏,有韦阿洪的人处置,他反倒在一旁的大树下坐了下来,直至许山海派人来叫他。
“我们三千多人,只要小心点,安南人还想把这里夺回去?”跟着一起回来的罗桐说道。
“罗桐,你不能这么想当然!”许山海沉默了一会儿说道。
“那些僮人只是过来帮忙,恰好遇上这档子事,我们不能指望他们一直待在这里,他们有他们的事。”
“这样吧,回头你去城外那些被掳的村民中问问,看看有多少人愿意跟我们干?”
许山海清楚的记得,韦阿昌曾经说过,统一了三个垌之后,许多内部的事韦阿洪都没来得及处理好,并且,他与菱女约定的婚期也迫在眉睫。
所以,那两千多僮人,不可能一直都待在这里。
“立峰,你也试试看,能不能与林大哥以及我们其他几支队伍联系上?如果行的话,这里还是由我们的人来守着比较妥当!”许山海看向蹲在一旁的吴立峰。
“嗯,一会儿我便让人去办。”吴立峰面无表情的答道。
许山海看向王恩祖:“恩祖……。”
突然,院门被人狠狠的撞开……
“叔!船来了!”未见人影,江波焦急的声音先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