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手中的千里镜,冯敬和嘟囔了一句:“安南人居然有如此之大的海船……。”
他口中所说,正是海天交界处,那几个黑点。
不甘心的他,又举起千里镜,对着那些黑点仔细端详。直到黑点缓缓的驶进港湾,消失在千里镜之中,他才依依不舍的收起手中的圆筒。
“小的在水师时听说,安南人的那艘大海船是捡来的。”看到冯敬和放下千里镜,周东来凑了过来,略带讨好的说道。
冯敬和伸手扶正被海风吹歪的头幞,哂笑道:“鬼话连篇,恁大一艘船,还能捡来?”。
“大牧海!此事千真万确!”看到冯敬和根本不相信自己的话,周东来有点着急。
“那艘大海船本是西洋尼德兰的商船,一年前,在澳门装了满满一船的瓷器和绸缎返航,谁知,在走到安南的海域时起了内讧,船上的火并之后,只剩下几个活口。最后,那艘船被吹到海岸边,被安南人捡了去。”周东来眉飞色舞的细细道来。
“说得跟真的似的,感情你在船上?”周东来绘声绘色的描述,非但没让冯敬和相信,反倒略带嘲讽的调侃道。
“爷!这些话是安南人自己说的,小的可瞎编不出来。”周东来略显委屈的辩解。
“安南人捡到船之后,特意派人来水师,想便宜把那船卖与水师,那些话都是安南人亲口所说。”之前在水师,周东来不大不小也是个有品级的人,所以,当时安南派人来时,他有资格亲眼所见。
“果真?我还当是你们瞎编出来的鬼话。”看周东来的神情,冯敬和收起了笑容。
“不过,安南人既然捡了船,他们为什么要卖给水师?”虽说已有几分相信,可,冯敬和还是觉得有蹊跷。
听到冯敬和的疑问,周东来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笑容:“爷!你太瞧得起那帮安南猴子了!他们划划小船可以,那么大一艘船,他们玩不转!所以,他们才会想到要卖给水师,反正都用不了,还不如换点真金白银。”
“胡扯!你说他们玩不转,那为何现在他们开得好好的?”冯敬和伸手指向之前黑点的地方。
“爷!只要时间充裕,那船也不是不能操起来,况且,整整一年了,也是最近一两个月我才见这船出来。”周东来苦笑着解释。
确实,短时间内,安南人没办法让大船动起来,可是,他们有小船,也不缺水手,只要有足够的时间,慢慢的摸索,总能摸到一些门道。
“好了,下令调头吧!”在海上晃荡过这些时日,冯敬和也大致知道,眼下身处的海域,如果再往前便是安南人的地盘。
“回如昔巡检司(明朝设立的海防巡检,今广西钦州湾,下辖有白龙水寨)吧!”冯敬和挥挥手。
“不回合浦港吗?”周东来疑惑的问道。
因为,按照规制,采珠使司下辖船队的母港应该是廉州府的合浦港,周东来有些纳闷,冯敬和为什么会下令船队返回如昔巡检司?
“到如昔,我要下船去探望一个老友,你们照常巡检吧!”冯敬和没跟周东来说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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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木丛后,一群人紧张的看着从港湾外出现的十来个黑点。
“叔!你看!你看!那个最大的大船,是不是很大?”靠在许山海身边的江波,激动的一把抓住了他的手,不停地摇晃。
也难怪江波如此激动,之前他给许山海说过,永安州的港口中停了大船。可是,当进得城来,非但没有他所说的大船,就连小舢板都没见着。在众人疑惑的眼神中,江波感受到极度的委屈。
以至于,这些天,只要没事,他都会跑到海滩上,远眺港湾的入口处。
终于,终于!就连江波都快要放弃之时,那些“消失”的船终于出现在港湾外,这如何让江波不激动万分?
半蹲着身子,许山海没有说话,他在心中不停地盘算。
之前,听江波说,永安州有船,许山海便心动不已。要知道,有港口就能做贸易,有了贸易,国兴军便不用再担心日常用度和军饷的问题。
可是,当真正把永安州拿下之后,许山海并没见到江波口中“比左江上的船大很多很多”的大船,这多少令他有些失望。
现在原本不抱希望的大船出现了,这令许山海的心思又活泛起来。他想要船,他想把能看到的船统统留下来!
“耀辉!”左右看了一下,许山海冲着不远处的吕耀辉招了招手。
“你不是说大狱关着的那些人里面,有愿意给我们卖命的家伙吗?”还没等吕耀辉滚圆的身子跑近,许山海便低声问道。
“有啊!”吕耀辉点点头。
“那些人里面有没有何中蔚的亲信?”许山海追问。
“有!起码有两个家伙是何中蔚的贴身护卫。要他们做什么?”吕耀辉毫不犹豫的点头。
别人或许会对那些人将信将疑,但是,吕耀辉完全不担心。因为他很清楚自己的手段,也明白,只要给那些愿意卖主求生的家伙一丝生机,他们什么都干得出来。
“走!我们回州衙,你去把那两个家伙弄出来。”既然吕耀辉如此肯定,许山海没有半点犹豫,立刻转身朝州衙奔去。
永安州的港湾,又名“西湾”(今广西防城港市西湾风景区,有兴趣的读者可以打开地图软件详细查看),整个西湾三面都被陆地环绕,只有一个出口通向外海,是一个绝佳的避风港。
更绝的是,在那出口的正中间,从海底突然冒出的两座小山,宛若两扇门,不但挡住了从海上吹来的风,更是巧妙的把出口一分为二,形成了天然的左右两条水道。
整个西湾面积巨大,即便是放到现代,塞下两个航空母舰战斗群都不成问题。
那两座挡在出口的小山更是让西湾有成为军港的潜力,只要在小山上建几座炮台,简直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没有任何一艘敌船能开进来,威胁到港湾内部。
就这样一个不可多得的天然良港,在安南人的手中,却尽显荒废。沙滩、乱石、一堆一堆被海水冲上来的空贝壳,以及一丛一丛顽强在沙滩上扎下根的杂草。
除了一条由木头、木板搭建的简陋的栈桥从海滩伸进港湾中之外,整个港湾中看不到其他任何人为搭建的建筑。
就在许山海等人飞奔回州衙时,西湾入口处,在七八艘小船的簇拥下,一大一小两艘多桅帆船,正缓缓的通过两座小山。
船队中最大的那艘船,便是周东来所说“捡来”的船,从外形上看过去,应该是一艘改良型的“克拉克”帆船。
这艘改良过的克拉克帆船,把原本硕大的艏楼和艉楼改小,以利于在远洋航行。原本三根桅杆也改成了四根桅杆。并且加大了艏斜桅上的横帆,以获取额外的动力和平衡性。
这种类型的帆船,被葡萄牙人、荷兰人广泛用于非洲、印度的贸易航线,并且穿越马六甲海峡,进入到东南亚和东亚。
相对于商人们的追捧,探险家们对克拉克帆船也情有独钟,麦哲伦环球航海的船队,五艘船就有四艘是克拉克帆船。
在这艘克拉克帆船的前方,是一艘明显小了许多的“福船”,这艘福船,与冯敬和所乘坐的那一艘几乎没有区别,一眼就能看出浓浓的华夏风格。
簇拥着这两艘船的七八艘小船,类型各异,它们的共同点就是——小!,每一艘都比渔船大不了多少,充其量能装三五十人。在巨大的克拉克帆船旁边,宛若一只只小舢板。
这支船队运来了何中蔚数千的队伍,然后,又不停地在永安州和安南之间往返,把安南人劫掠而来的人丁、牲畜源源不断的运回禄州。
之前江波看到的就是船队停靠在永安州,而在许山海带人赶到时,船队已经在前两天离开,这才造成了众人对江波的误解。
望着远处清晰可见的永安州,整个船队中的水手全都放松下来。他们知道,只要靠了岸,起码要有几天时间要运走的人和牲畜才能装上船,而这几天,便是他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的时光,毕竟,没有人喜欢海上那枯燥乏味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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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会儿的州衙,颇有几分鸡飞狗跳的架势。
刚刚交代完王恩祖、吴立峰,在接下来该如何行事,吕耀辉就带着两个身形矮小,模样及其猥琐的安南人走进了州衙大堂。
“就是他俩?”看了看两个安南人,许山海皱了皱眉,低声问道。
“嗯,他俩是何中蔚的身边人。”吕耀辉双手拢在袖子里,肯定的点点头。
“能相信他们吗?”许山海不放心的问道。
“小先生,你放一百个心!”吕耀辉脸上浮起自信的笑容。
“好!”
“你附耳过来。”许山海冲吕耀辉招招手。
“你带他俩到栈桥那边去,一会儿如此这般……。”许山海的声音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