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好处,又能离那位远远的,还有什么不满的?真是个蠢鬼。”
“她那哪里是不满?那是对那位灾星动了真感情,给她当成女儿看了。”
“把灾星当亲女儿?那蠢鬼怕不是脑子进水了?”
枕越随声走去:“或是……十八层的主子给了那鬼魂更大的好处?”
搭话的鬼魂一声否决:“她被关在那,娘娘防她防得紧,她哪有什么好东西能收买人心啊。”
另一只鬼魂接道:“可不是,真是活久见了,灾星作恶半辈子,多了个娘,也算不枉此生了。”
枕越回到十八层,便也听见第十八层的哭声。
“逃离我,你不高兴?”
今夕看着鬼魂难得流出的泪滴在她的衣袖上,湿痕的温度覆盖在她的手臂上,她便盯着那一处,想不出这鬼魂是闹的哪一出。
鬼魂摇头,只是抬头看着她。
今夕不解,这照顾她照顾的最尽心的鬼魂,她是记得的,所以她才在临行前给了她很多福咒,只是她不愿走,非要跑回来,说是要再见她一面。
“是我给我不够多?”
鬼魂还是摇头。
今夕猜不到:“你说。”
鬼魂握住她的手,眼中眷恋;“我是舍不得……小姐您。”
今夕看着握着自己的手,微皱着眉,忍俊不禁:“我又不能把我自己给你。”
鬼魂再次摇头。
今夕生来是鬼,便是再努力千百年也理解不来,学不会,做不到这份情,但鬼魂此刻不吝啬于为她讲解一二。
“就让我……再看小姐一眼,就好了。”
这会雪原无风,鬼魂的话来去清晰,便是落在厚厚的积雪上也掷地有声。
有些话落在今夕心上时,也是有着分量的。
今夕道:“我给你刻个木头,跟我自己长得一样的那种。”
鬼魂笑了:“那又不是小姐。”
今夕又说:“让她会说话,学我的表情,学我的脾气,什么都和我一样。”
鬼魂只道:“小姐是我见过的最好的,最漂亮的人。”
“小姐您……是我的女儿……”
她眼中的执着令今夕停顿一刻:“那只是……你太久不见天日的错觉,来世,就在来世……你会有你真正的女儿。”
“她不是灾星,也会像你对我那般对你好的。”
“但小姐您……真正地……像我的女儿。”
今夕彻底没了开导劝解的声音。
原来,这是一只不愿醒来的鬼魂啊。
今夕想不清自己在何时为这只孤单的鬼编织了这样一段梦。许是因为她同样也很孤单,孤单的人总是互相吸引的。
如此说来,她也有了一个真心待她的人来陪伴她,只是这个人现在要走了。送走了这个人,她也还是一个人。
没什么损失。
枕越是在她望着魔果树发呆时,从暗处走出来的。
“你羡慕?”今夕望着树喃喃自语。
“想不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得到别人的真心。”
“我可不是人,你这个木头。”今夕转过头,“怎么能用你那一套人的逻辑来想我?”
枕越看着平静的魔果,风雪静止了她的时间,她也总是这般平静,衬得枕越是一个心浮气躁的人,他在情绪的临终点上恼怒她的平静,带着一身棱角撞在一滩雪水汇成的溪流中,徒劳无功,最后无力地放开手。
“你真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一个照顾了你那么久的人……在离开前最放不下的还是你,你这么平静,是因为她和我们这些人一样,在你眼中只是你漫长寿命里的一个过客,不足挂齿。
那你还真是没有心。
我追逐母亲那么久,都得不到她回头看我的一眼,可你什么都不需要做,你的母亲自会义无反顾地爱你,你竟不觉得这算什么。
真是人比人,比不得。
“我当然没有心了,不然怎么会把你找到这里……”今夕不恼。
枕越陷入阴暗的想法时,今夕在雪地上写画了几个字,他低头看去,竟辨认不出那几个字,方才想到这恐怕是地狱的语言。
今夕正收回手抬头看向他。
“我给自己取的名字。”
“我哄骗她,来世做她的女儿,我让她记住这个名字,将来我们一定会重逢,她信了。”
“可是……我没有来世的资格。”
今夕说着,伸出手,将要把雪地上的字迹抹去,枕越想拦下,却想不通自己的立场。
“她记不住的。”枕越道。
“我知道,她转世以后什么都不会记得。”
“我不是说这个。”枕越蹲在她身旁,指尖轻轻扫过,三个字在被抹过的平坦雪地上熠熠生辉,“她是人,要如何记得地狱的语言?”
他用人间的语言写下“姜晚棠”这个名字,至此他不曾想到,这是一对母女的缘,也是他走进陷阱的开始。
“你想续这个缘,就该以人的方式,现在,在这个雪原,姜晚棠这个名字,才是你们真正的开始。”
“那就说准了。”今夕目光描绘过那个名字,反手握住枕越的手腕,“你就在这,帮我们见证。”
“去见证我长成一个有心的人,去为我祈祷,祈祷,我和我的母亲,重逢。”
枕越像是被烧至沸腾的雪水烫到一般,猛地收回手:“我不会……”
他有一双星月装点过的眼,此刻写进慌乱,而今夕知道,他在心软,心软便是人最松懈的一刻。
在他撒开她的手时,今夕忽而起身,唇间轻点他的眉眼:“你看,我也并不是那么没有心,你还在担心什么?觉得我会吃掉你吗?”
“可是我和你是一样的……都是想见到母亲的孩子。”
“我们同病相怜,多神奇的缘分?”
“我来帮你做真正的枕越怎么样?”
“我还是那句话,你做娘娘的狗不如做我的狗,至少我能给你一个身份,这是你想要的对不对,枕越,我算是抓住你的弱点了吗?”
枕越僵直身体,感受魔果的手勾住了他胸口的欲望,他的心跳从此任由魔果掌控。
“你的心声告诉我,你该信我,然后站在我身后。”
一个人怎么会……说是为自己取的名字,待日后和人间的母亲重逢所取的名字,最后却用这个诱导他写下“姜晚棠”这几个字,他中了咒,任她差遣的咒。
毫无感情地算计……这个人真的和自己很像吗?
枕越摁住她的手:“她还没走远,为什么不去找她,是因为不敢吗?”
今夕看着他的手不语。
“是因为不敢。”枕越再次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