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背后一阵寒凉,抬起的脸上满是惊愕。
娘娘只是从容与之对视:“你真的不听我的话了。”
“所以……这个蛊惑你的祸害,我替你除。”
十八层雪域里迎来一场大雪,细细簌簌,逐渐掩盖住所有的痕迹。
但有声音却是能从寂寥的雪地中渗透传来的。
“果真是灾星,跟了她那么些年的蛇,落得这个下场。”
“我听说,她连为那条蛇求个情都不肯。”
“要不是她无情,那蛇怎么会被拔了灵智,赶到人间做一个苟延残喘的畜牲?”
这些声音,在雪域里烧纸铜钱的少女自然都听得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认真地钻研这奇怪的值钱。
枕越不知从什么路子弄到的这些东西,说是人间告别死人时都烧这个,能为死人祈福。
今夕将法力藏进一片片纸钱,心底想着那条蛇化成人形的模样,再施法将纸钱烧掉:“这样真的能祈福吗?”
枕越摇头:“我不知道。”
今夕便自问自答:“应该不能,我怎么可能为她求来福报呢?不过,若她受得到我给她的力量,便不至于真的沦为一个任人宰割的畜牲。”
她拍拍手站起身,慢慢走在他视线之前,一步一步,直到那瘦削的背影消失于他视线之外。
不知是不是错觉,枕越总觉得,那人看着有些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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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果的力量越来越弱。
“站起来。”后土娘娘站在虚弱撑起身子的少女面前。
少女没有抬头,破罐子破摔道:“我站不起来,娘娘。”
娘娘没有宠溺反叛期少女的想法,直白明了地告诉她:“地狱留着你,不是让你为了一条蛇在这耍性子的。”
“我没有为了那条蛇。”今夕反驳,她坐起身,一手将挡脸的发丝向后背甩去,抬头直视娘娘,“我真的是您的孩子吗?”
后土娘娘道:“你这是什么问题?”
“您看着我长大,教了我很多东西,但从没有哪一刻,我能留得住自己喜欢的东西。”
今夕抿唇,含雪的目光沉静却放射出无限的压抑:“我喜欢的东西,您都会夺走。”
后土娘娘只是平静地俯视她:“你如果真的不服气,就别叫我看出你的欲望,把它藏好了。”
“这是最后一次机会,给你。”娘娘不再看她,抬头望着供养她的魔果树,“你不行,总有人取缔你。”
今夕勾唇时呼出一口气:“您说我是您最喜欢的孩子,既然这样,您还要叫它们取替我吗?”
后土娘娘不再看她,转身离去。今夕觉得,娘娘眼中的东西,只是那棵树。
“为什么总是信任别人呢?”
半晌,今夕终归得到娘娘的这么一句回应。
风雪声盖住了今夕的心。
“谢娘娘教诲。”
她最后对娘娘说道。
地狱里永不会有破晓,但有鬼官想讨好她,自有千百种办法叫她看见本不该见到的东西。
手上那面铜镜,总能将破晓时人间第一缕日光带到她的面前,天破晓,生万物,她便能够透过铜镜,窥见沐浴在日光之下的人间一角。
起初,今夕只觉,一群短命鬼有什么好看的,任凭活得再精彩,总逃不过一把黄土扬了,到地狱去做鬼魂。
后来,今夕又想,她比之那神女,连短命鬼都算不上,人尚有跌宕起伏的生老病死,她没有父母,她的降生是算计了兄弟姐妹得来,她不会老去,也不会有人在墙壁上刻下她的高度记录她的成长,她不会生病,所以风雪再刺骨,她也不会因此而感伤。
但她会死。她没有人生,但她有注定的死局。
她只得囚在风雪里,严寒,寂静,过完无趣的一生。
“在看我笑话?”
今夕朝后瞥了一眼:“出来。”
“怎样,我说得可有错?”枕越近来不太听她的话,“任凭你有多少手段,到头来还是弃子。”
“是你告诉她的。”今夕只看他一眼,便扭回头继续盯着铜镜里的人间一角,嘴上不停,“为了向娘娘献上你的忠心,出卖我,她给了你什么好处叫你情愿做她的狗?”
枕越笑着摇了摇头:“你根本没什么驭下的能力,难怪一辈子逃不出娘娘的掌控。”
“哦?怎么讲?”今夕视线瞟着身侧男人的衣摆,“你这么确定不是从一个火坑跳进另一个火坑。”
枕越附身:“你根本抓不住人心的弱点,何谈用欲望驱使他人?”
今夕一只手攥紧衣裙,不加控制的情绪比这会被抓皱的布料还要不如:“娘娘到底许你了什么?”
枕越站直身,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今夕难以忍受这般挑衅,一手挥出,手背在青年脸上留下一记狠厉。
魔果急了,是一种对失控局面感到无措的情急。始作俑者却只在嘴边竖起一指,规劝她“要沉得住气”。
她的仓皇随即同枕越留下的脚印一同被淹没在风雪中。
“是不是……”
“让你做……真正的枕越……?”
她在枕越停住离开的脚步前确认道。
枕越自那之后一连好几天没见到今夕,他没大在意,或许是那涉世未深的魔果受了打击,终于消停了。
再听到她那边的风声时,是很热闹的一天。
传闻十八层雪域的灾星喜怒无常,又深得后土娘娘重视,身边少不得伺候她的人。灾星大人“美名”远扬,这苦差事自是给谁谁都不想干。
但苦差事背后往往跟着大丰收,娘娘日理万机,自然也听得灾星大人的“美名”,面此现状,她老人家特下了条规矩:谁愿去伺候十八层的主人,便许来世一生顺势无忧,富贵安康。
这些鬼魂便忍着胆怯去伺候这位主子,它们熬着日子,度日如年,终于到时限这天,怎能不欢天喜地,告别恶主子,迎接来世喜乐安详?
只是……
枕越听到的风声便在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