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斥候兵飞身下马,单膝跪地,抱拳行礼,声音因快速奔驰而带着喘息,却清晰无比地禀报道:
“报——!启禀王上,丞相!楚军大队并未向我关城进发,而是在城外西北方向约十里处,停止前进,正在……正在择地安营扎寨!”
“什么?安营扎寨?!”
高要和萧何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惊问出声,两人脸上都瞬间布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之色。高要更是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是!千真万确!”斥候肯定地重复道,“楚军兵力约在五万上下,此刻正忙于伐木立栅、挖掘壕沟,营盘规模甚大。观其布置,已分明分出中军大帐以及左右两翼的先锋营垒,秩序井然,全然不似要即刻攻城的样子!”
得到了确切的回复,高要心中的困惑不但没有解除,反而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滚越大。他下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色,此时刚过正午不久,日光正烈,距离天黑还有足足好几个时辰!
无论从哪个角度想,楚军都没有任何理由在这个时候放弃进攻!项羽和范增不可能看不出来,现在打的就是一个时间差,趁他高要援军未至、守军疲惫混编的当口,一鼓作气拿下阳平关,才是最优选择。拖延时间,对他高要有利,而对楚军而言,每多拖一刻,变数就多一分!
抓紧一切时间猛攻才是正理!可现在楚军非但不进攻,反而大张旗鼓地开始安营扎寨,甚至连中军、两翼都规划得清清楚楚!这哪里像是要急着攻城破关的架势?分明是做好了要在此地长期对峙、稳扎稳打的准备!
这完全不合常理!高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死结,他发现自己完全猜不透对方这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萧何,”高要猛地转过头,目光锐利地看向身旁同样陷入沉思的丞相,语气中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不解,“此事……你怎么看?项羽此举,意欲何为?”
萧何听到问话,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高王这是真把他当作能掐会算的百事通了,如此反常的举动,他一时之间也难以窥破全部玄机。
他沉吟片刻,谨慎地开口道:“王上,楚军此番举动,确实蹊跷,臣一时也难以尽窥其意。就目前来看,最有可能的一种情况是……楚军自身也已疲惫不堪。”
萧何整理着思路,缓缓分析道:“王上请想,楚军先是长途奔袭我军,连日激战;旋即因粮草问题被迫急速撤军;未等休整完毕,又因识破我计而再次急速回师。这来回奔波,皆是急行军,纵是铁打的筋骨也难免困顿。项羽用兵虽猛,但也深知‘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或许他见我军严阵以待,关墙坚固,自知仓促攻城难有建树,故而选择先稳下阵脚,让麾下士卒得以充分休整,养精蓄锐,待明日乃至后日,恢复气力后再行发动雷霆一击。此乃稳扎稳打之举,虽显迟缓,却并非全无道理。”
萧何的这番话,点出了当前最符合逻辑的一种可能性。楚军也是人,连续的高强度机动和作战必然导致战力下降。面对阳平关和高要的亲兵,选择先休息恢复,再图进攻,从军事角度看,也算是一种合理的选择。
尽管这番分析有理有据,高要心中那丝莫名的不安却并未完全散去。他总觉得,以项羽那股霸烈决绝的性格,即便军队疲惫,也更可能选择不惜代价、一鼓作气地猛攻,而不是如此耐心地安营扎寨。
这背后,会不会还隐藏着其他更深层次的、他尚未察觉的谋划?
萧何敏锐地察觉到了高要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疑虑和隐隐的不安。他深知这位主上心思缜密,但也容易因过度思虑而陷入自我设置的困局。他上前一步,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穿透力:
“王上,其实您的诸多顾虑,臣以为,眼下倒是大可不必。”
高要正沉浸在自己的推演与猜度中,闻言不由得微微一怔,转过头看向萧何,眼中带着不解:“哦?此话怎讲?”他确实困惑,局势如此诡异,萧何为何反而显得如此淡定从容。
萧何轻轻捋了捋颔下短须,目光清澈,语气沉稳地分析道:“王上,此事道理其实很简单。无论那项羽和范增此刻在打什么算盘,藏着何等惊人的谋划,请问王上,我们当下还有别的选择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周围同样面带忧色的将领,最后重新定格在高要脸上,继续道:“对于我军而言,自始至终,战略核心就从未改变过——那便是‘守’!咸阳方向采取守势,凭借坚城深池消耗楚军;这阳平关,更是要死死守住,寸土不让!楚军是即刻攻城,还是安营扎寨,是休整兵马,还是暗度陈仓,那都是他们需要主动做出的变化。”
“而我们,”萧何的语气加重,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坚定,“只需要以不变应万万变!任他千般诡计,我自岿然不动。他若来攻,我们便凭借关墙死守;他若围而不攻,我们正好乐得拖延时间,等待南郡援军!无论楚军有何种目的,只要我们不自乱阵脚,不轻易出关浪战,他们的任何行动,最终都无法动摇我军的根本部署,于大局而言,并无实质影响,甚至可能反而对我有利。”
这一番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点醒了高要。他先是愣住,随即脸上露出一丝自嘲般的嗤笑,摇了摇头。是啊,自己当真是当局者迷,被项羽这反常的举动带偏了思路,陷入了急于猜测对方意图的思维陷阱里,却忘了最根本的事实——无论对方耍什么花样,自己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就是坚守!
想通了这一点,高要心中那团乱麻般的疑虑和不安顿时消散了大半。思路变得清晰起来:确实,现在任何基于猜测的计策都是无用功,甚至可能是危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