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一夜未眠,龙床上的明黄色绸缎在他辗转反侧间皱成一团乱麻。
窗外,那口该死的铜钟的影子在火光映照下,在太极殿的墙壁上晃来晃去,像个醉鬼耍酒疯。
更诡异的是,那摇曳的光影竟然扭曲成几个大字——“谁是承乾?”
他猛地坐起,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只觉得这几个字像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戳在他心窝子上。
他怒吼一声:“来人!把窗纸给朕擦干净!”
内侍们战战兢兢地爬上梯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窗纸,可那几个字依旧阴魂不散。
李二这才发现,光影并非来自窗纸上的污渍,而是来自井口——那口被百姓称作“吞命之井”的鬼地方。
今夜的火光,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炽烈,仿佛地脉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沸腾,要冲破这层层叠叠的宫墙,直达天听。
他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闷痛,像是有块巨石压在那里,让他喘不过气来。
御医孙思邈匆匆赶来,一番诊脉后,低声道:“陛下心脉郁结,因‘听而不闻’。”
李二冷笑一声:“朕听见了!朕听得清清楚楚!可那钟……为何不响?”他像困兽般在殿内来回踱步,语气中透着深深的不安。
与此同时,房玄龄从东宫回到府邸后,便闭门谢客,独自一人坐在书房里,反复摩挲着那封已经送出去的油布包。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举动已经彻底得罪了长孙无忌和高士廉,政事堂的同僚们现在肯定都躲着他,像躲瘟疫一样。
夜半时分,一个小吏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老爷!工部主事……杜如晦之侄的名帖……出现在《井底录》回寄册中了!”
房玄龄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手里的茶盏“啪”的一声摔在地上,碎成一片片。
杜如晦之侄,那孩子三年前死于地宫塌方,当时为了避免追责,上报为“失踪”。
如今,他的家人却亲手填写了空白名帖,送回了东宫,附言只有短短几个字:“求一碑,莫作无魂野鬼。”
房玄龄凝视了名帖良久,提笔在《匠户复籍章程》上重重地批下“宜速议决”四个字,并盖上了自己的私印,命人连夜送往户部。
他知道,这一举动无异于火上浇油,但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武媚娘这边也没闲着。
她派阿兰娜潜入北衙禁军马厩,将一幅“信火铜钟”的图卷塞进了程务挺亲兵的鞍袋里。
图中,铜钟被熊熊烈火包围,隐约可见“承乾”二字,下方还题着一行小字:“钟不响,是因天还没听见——可人听见了。”
第二天清晨,几个士卒在换岗时偷偷摸摸地传看着这幅图,忽然,他们听到一阵似有若无的钟声,好像是从太庙方向传来的。
众人纷纷驻足,侧耳倾听,却觉得胸中气血翻涌,仿佛有万千冤魂在齐声叩问。
一个老兵突然跪倒在地,嚎啕大哭:“我哥……也是庚字号坑的……”
韩十四从太庙回来后,背上的伤势复发,昏睡了整整三天。
醒来后,他听说高士廉要焚烧那口铜钟,竟然挣扎着爬了起来,带着一个陶瓮,一步一步地走向碑林。
瓮里装着他哥哥韩十三的遗骨残片,都是他从乱葬岗里一点点扒出来的,至今未焚未葬。
他当着众人的面,将骨灰倒进了钟底新挖的坑里,然后仰天嘶吼:“你们说这钟是邪火?可它烧的是你们藏的粮、吞的是我们吃的命!我哥的骨头在这儿,你们烧啊!烧了也灭不了他的名!”
碑林里的匠属们听到韩十四的哭喊,纷纷赶来,他们用衣襟兜着亲人故友的遗物,一层一层地覆盖在钟基之下。
一夜之间,那口巨大的铜钟,仿佛立在了一座白骨祭坛之上。
一个老匠人颤巍巍地走到韩十四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孩子,别哭了……这钟,怕是真要响了……”
东宫井台边,李承乾负手而立,望着那被亡者遗物堆砌成祭坛的钟基,眉宇间一片沉静。
“钟基已成民祭之所,却仍未闻钟声,这帮老家伙,装聋作哑的本事一流啊。”
他招来崔知晦,开门见山:“老崔,你说,若钟不响,是不是我们问得还不够狠?还是说,他们的心,比玄铁还硬?”
崔知晦缓缓上前,用残缺的左耳贴紧冰冷的石碑,感受着石碑上传来的细微震动,低声道:“殿下,不是不响,是心还没破。他们啊,不到黄河不死心,不见棺材不落泪!”
李承乾闻言,眼中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既然如此,那就给他们来点狠的。”他立刻命薛仁贵取来三百盏油灯,吩咐东宫卫率沿朱雀大街一路摆至太庙。
灯阵蜿蜒如龙,火光冲天,宛如一条连接阴阳两界的通途。
每盏灯下,都压着一张名帖,上书亡者姓名,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李承乾立于灯阵之首,望着那条通往宗庙的光河,幽幽道:“父皇,现在不是钟该响——是我们该问了!问问这大唐的江山,到底是谁的江山!”
此刻,太极殿内,李二正襟危坐,批阅奏章。
忽觉殿内烛火齐齐熄灭,唯余案前一盏孤灯摇曳,光影投射在墙壁上,竟组成了一个巨大的“问”字。
李二猛然抬头,只觉一股寒意直冲天灵。
崔知晦自碑林归后,左耳伤处溃烂,但他仍坚持每日巡灯,一步一个血印。
他携一竹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