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甯站在窗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软尺上残留的温度。
晨光透过窗纸,将她的影子拉得纤长而孤单。
“小姐,您真要给萧大哥做衣裳?”茗翠捧着针线篓进来,满脸不可思议。
薛沉甯猛地回神,耳尖泛起薄红:“谁、谁说是为他做的?不过是…不过是练练手罢了!”
她抓起昨日记下的尺寸,指尖在“肩宽一尺二寸”几个字上顿了顿。
那人的肩膀竟这样宽,量的时候她要踮起脚来。
“去把那匹靛蓝棉布取来。”她突然吩咐,“再…再问问李婶子借个绣绷。”
“是,小姐。”
整整三日,薛沉甯闭门不出。
向来拿惯绣花针的手指被粗布磨出了红痕,金尊玉贵的薛大小姐却浑然不觉。
她咬着唇线,一针一线都缝得极认真,连茗翠进来送饭都顾不上抬头。
“小姐…”第四日清晨,茗翠红着眼眶捧来小小一盒药膏,“您的手指…”
薛沉甯这才发现指尖已布满细小的针眼,她满不在乎地甩甩手:“我没事,大惊小怪。去把我妆奁底层那个锦囊拿来。”
锦囊里藏着一小包金线——是及笄时祖母给的赏赐。
她小心地捻出一缕,在衣襟处绣了朵小小的玉琼花,藏在不易察觉的内衬里。
完工那日,恰逢立夏。
薛沉甯抱着叠得整整齐齐的新衣,在萧承岺的房门外徘徊了足有半刻钟。
“要进来就进来。”
突然的声音吓得她差点把衣裳扔出去。
推开门时,萧承岺正在磨刀,赤裸的上身还带着晨练后的薄汗。
不知羞!
薛沉甯慌忙别过脸,怀里的衣裳却被他一把抽走。
“给你的!”她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就当…就当谢你上次解围。”
萧承岺抖开衣裳,靛蓝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他粗粝的指腹抚过细密的针脚,突然在衣襟内侧顿了顿——那里有处针脚明显歪斜,像是被人匆忙修改过。
“不合身就扔了。”薛沉甯梗着脖子道,“反正我也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萧承岺已经利落地套上新衣,宽肩窄腰被恰到好处地勾勒出来。
他低头系腰带时,一缕晨光正好落在他睫毛上,在古铜色的脸颊投下细碎的阴影。
薛沉甯的心突然漏跳一拍。
她没想到自己随手裁的衣裳,穿在他身上竟这样…好看。
“谢谢。”萧承岺突然开口,声音比往常柔和几分。
薛沉甯顿时手足无措起来:“谁、谁要你谢了!不过是布料有多…”
她转身就要走,却被门槛绊了个趔趄。
一双温热的大手及时扶住她的肩膀。
萧承岺的气息近在咫尺,新衣上还带着她亲手熏的淡香。
“小心。”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让薛沉甯从耳根红到了脖颈。
她逃也似地跑回自己房里,砰地关上门,才发现掌心全是汗。
窗外传来劈柴的声响,比往日都要利落清脆。
薛沉甯偷偷从窗缝望去,只见萧承岺穿着那身新衣,连干活时都不曾脱下。
*
第二天一早,薛沉甯正在院里继续缝衣服,薛府的李管事突然来访,手里拿着一封信。
“小姐,京城来的家书。”
薛沉甯的心猛地一跳,差点被针扎到手。
她回到房中,迫不及待地拆开信,是父亲的字迹!
想来是父亲终于消气要接她回去了!
然而,随着阅读,她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
信上说,父亲认为她在乡下“反省”得还不够,至少还要再住半年。
更让她心寒的是,父亲竟然听从继母的建议,把她母亲的嫁妆拿出一部分给继母的侄女做嫁妆!
薛沉甯的手指死死攥着信纸,指节泛白,薄薄的纸张在她掌心皱成一团。
她猛地站起身,眼前一阵发黑,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小姐!”茗翠慌忙上前搀扶,却被她一把推开。
“出去!”她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一把将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出去!”
“小姐…”茗翠含着泪退到门外,轻轻带上了房门。
薛沉甯锁上门,跌跌撞撞地扑到床边,发疯似的撕扯着那封信。
纸屑如雪花般飘落,却撕不碎信上那些刀刻般的字句——再住半年、嫁妆拨给新燕、你母亲的东西放着也是无用、莫要任性…
“凭什么!”她抓起剪刀狠狠砸向梳妆台,“那是我娘留下的嫁妆!她怎么敢!父亲怎么可以!”
铜镜应声碎裂,镜中的美人儿也跟着支离破碎。
薛沉甯把脸深深埋进被褥,那些被她强压了数月的委屈,此刻全都化作滚烫的泪水涌出来。
“娘…”她咬着手背呜咽,生怕被外面的人听见,“你们都不要我了…”
门外传来脚步声,接着是萧承岺的声音:“茗翠,怎么回事?”
“老爷来信…小姐她…”
门内,薛沉甯立刻屏住呼吸,把呜咽死死压在喉咙里。
“薛沉甯。”萧承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比平日低了几分,“开门。”
不要,才不开。
她死死揪着被角不作声。
绝不能让他看见这副狼狈相,绝不能…
门闩突然“咔嗒”一响。
薛沉甯惊惶转头,看见萧承岺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把不知从哪找来的匕首。
他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后落在她泪痕斑驳的脸上。
“谁准你进来的!”她抓起枕头砸过去,“出去,滚出去!”
萧承岺关上门接住枕头,大步走到床前。
在薛沉甯反应过来前,他已经单膝跪地,粗糙的手指轻轻擦过她红肿的眼角。
“别哭。”他掌心贴着她湿漉漉的脸颊,“有我在。”
简简单单几个字,却让薛沉甯筑起的心墙轰然倒塌。
她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萧承岺怀里,抓着他的衣襟放声痛哭。
“他们…他们连我娘的东西都要抢走…”她抽噎着,泪水浸透他的衣襟,“父亲明明答应过…答应过那些都是我的…”
萧承岺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拍着,像安抚受惊的小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