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一番明理之言倒叫胡嬷嬷颇感意外。在此之前,她可说是还不曾与这位将门嫡女有过哪怕只言片语的正经交谈,惟是看她日夜愁容不展,郁郁不振,知她必是个优柔怯懦的性子,猜她在家中时也必是千娇百宠,事皆不能自理,理皆不能通达,可未料在其自身存亡去留的关节,她仍旧不肯折其将府之兵将,纵其兄长之威名,以求换一己之安若。
胡嬷嬷念及于此倒对这位柔弱不堪的将门女子有了别样的看法。思忖再三,重又坦意言说,“青姑娘是误会老身意图了。初阳青门世代驻守地之东极,早已功勋盖世,又岂是宴家可攀可比。老身非是向青姑娘献计,原是说与青姑娘老身所求。老身为自家姑娘能早日离宫还家也是日日期盼,夜夜祝祷,偏是那晚向天地祝祷时,遇着仙子降临!青姑娘以为如何?那仙子竟指了我一条生路,许诺老身,只要能救下越地来的青姑娘,我等出宫之事必见其成!”
青鸾终是听得呆住,她泪眼闪烁,注看着眼前妇人,心中虽仍有猜疑,可那一袭白衣飘逸却又始终晃在眼前,不由喃喃自语,“莫非……真的是她……她竟来了帝都?是为救我而来?”青鸾恍恍惚惚,为着这些日昏睡,竟有些辨不清眼前是真是幻。
那个来历不明的云氏女子!是她占了自己的后位,夺了自己的二哥;也是她用计送自己入这龙潭;可如今却又赶来替她救危解难?如何能够?此地去故国千里万里,隔山断水,她如何来?当真如仙子般腾云御风?莫非她当真是仙子?莫怪乎迷了自家君王为她六亲不认颠倒朝纲……青鸾忽又想起青鸿曾与她说过,自己绝食将殁之际,是那女子取了心头血为药引,才算是救活她一条性命。而如今她又千里飞渡,若这一切属实,那她岂非是……
青鸾思及此处莫名打了个寒颤,一个“巫”字自心头一闪而过,却叫她如闻焦雷!
胡嬷嬷瞧着青鸾面色愈发难看,又紧忙安抚,“青姑娘可也不必存了负担!老身非是向姑娘讨要报酬!只是为使姑娘相信!姑娘性命是得神仙庇佑!此回生还乃上苍旨意!这等鸿福天恩姑娘又岂可不以为意!只为不负上苍垂怜,姑娘也该奋起振作,好好为自己图谋一番!”
青鸾怔怔看着胡嬷嬷,心头终有一丝震动。就算不是神仙庇佑,也非天意垂怜,可总是有人曾真切切为她剖心沥血,以身入药;也为她飞山渡岭,祭出元魂!只这份恩义她又岂能辜负!
胡嬷嬷一旁又言,“说句最彻底直白的,青姑娘原是死过数回的人了,再往前去又有何惧?”
是啊!已是死过数回,再往前去又有何惧!青鸾强自振作,可还是忍不住泪挂两腮。又有何惧?她不过是惧这长夜漫漫,偏死不了,又活不成!是否奋起振作,好生筹谋,就能在那人掌下求一线生机?再想那人往日作为……青鸾顿感无望!她胆意怯怯,深知在那翻手云覆手雨的掌心里自己不过是蝼蚁一只,凭她怎样折腾纵跃,折骨碎身也不过是那人一念之间!
那就拼他个折身碎骨!也好过这般床榻受辱!青鸾定了定心神,抹去脸上泪痕,挣扎着自锦被中翻坐起身。胡嬷嬷见此光景紧忙去扶,趁势再劝,“凭青姑娘睿智,只须定住心神,细细思量,缓缓图谋,总有拨开云雾得见朗朗乾坤那日!”于是急唤婢女入内侍奉更衣及餐饭之用。
青鸾虽则离了床榻,可倒底是积患至深、远未复原,加之近来昏睡少进餐饭,又有接连四晚的“侍寝”之劳,她身上是全然乏力几不能支,坐时尚可勉力支撑,将一起身就是摇摇欲倾。
胡嬷嬷只能令婢女左右搀扶着,先是极力喂了几口枣羹,实喂不下时又哄劝着灌进半碗汤药,折腾半晌好歹添了几分力气,面上倒也见了些许精气神,扶着床柱倒也勉强可以站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