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曦讲罢糕点,又问了青鸾病情,还问药方明细,众人也不知这个小小的少年是真懂还是假懂,都一一作答了,悄悄观其神容,倒也足见其关心之深切。待如此叙话片时,这位太子似乎才稍得镇定,又自怀里取出一块叠得甚为齐整的绢帕,小心展开,仍旧铺向青鸾近前,举头向青鸾轻声询问,“静姝公主可识这两个字?”
青鸾撑案看去,见素绢上是以烟墨写就的“平安”二字,只乍一入眼她就觉心俯大动,五味翻涌,已分不出悲喜还是惊惶,只定定看向玉曦,低低探问,“这字……是澄儿笔墨?他可安好?”
玉曦欣然点头,“这字上不是说了——平安!澄哥哥在我那里,我自会护他周全,但请安心!”
青鸾瞬地掉下泪来,强撑力气,向着玉曦叩首一拜,“青鸾谢殿下顾看之恩!青门必当报还!”
玉曦连忙将人扶起,“快别这样!儿臣哪里担得这样大礼!静姝公主既做了父皇的妃嫔,那我与澄哥哥也可攀作亲戚了!照顾自家亲眷总是应当之责!我们就不必彼此客气了!”
青鸾听这话竟不知如何答。他竟自称“儿臣”?!倒底是少年天真,不识父权之威,不知宠辱之别!他以为她之荣宠已达九霄,实不知她所受凌辱堪比炼狱!罢了!与一个稚子有甚好说!
玉曦瞧着青鸾面色凄迷,又极力宽慰,“可好请静姝公主也写几个字,许我带回去交给澄哥哥,如此便也能使他安心,只要他不废饮食,安于枕席,只要你们都好好的,云开月明总是可待!”
青鸾实是感念东宫少年的灵巧细致,她曾万念俱灰就是以为他众人已全军覆没,如今又忧心澄儿孤身一个也难免会心志颓丧,若能借太子之力,使他们互通消息,知彼此“平安”,至少是性命尤存,那么他们彼此应该也就不会再自暴自弃,轻舍性命了!
然左思右量,青鸾却并不知该写些甚么给青澄。她须得考量虽是太子传信,难保信函不落入他人之手,故抱恨泄愤之言绝不可说,机谋论断之辞更不可有,思来想去也惟是“平安”二字。
曾浩浩荡荡同来数十众,而今也惟她姑侄两个能互道一声“平安”,想来委实悲恸。然此时之“平安”又可续明日之“平安”?提笔间青鸾依旧忧患满满,心中无魂,腕上无力,草草勾画出两个字也是有形而无神。待交至太子手上,这位太子倒是饶有兴趣地看了半晌,才缓缓开言,“静姝公主的字……与武安大将军……当非是一师所授!这笔锋宛转,实相去万里。”
青鸾赧然,以为太子之言是讲论她毫无将门之风,此样论断她虽非今日初闻,然眼下颓靡境况,再去对照此身来处,确是羞愧难当。只想着此间若换二姐在,凭她长剑凌厉可劈得开另一番天地?怕是也艰难无比吧!纵是兄长来此救命赎人,若无铠甲万千怕也难为!
死地。末路。青鸾每思及此身境遇就万念俱灰,泪眼凄迷。太子玉曦瞧她总是泪流不止也是跟着又急又忧,可终知自己力薄,相助相扶亦是有限。于是,只能拼凑言辞讲起青澄近两日所进餐饭,一粥一菜,一汤一点,都要拈来细细演说。青鸾看出他是在极力开解自己,愈发感念,撑笑对答,“澄儿得殿下照拂实是他的造化。于我也再无忧心,我等总会纪念殿下恩德。”
玉曦慨然回说,“静姝公主实在是客气了。如今咱们是一家人,照顾澄哥哥也是我当尽之责。”
一家人?青鸾闻之又是惊惧!何来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又岂有那等惨烈杀伐!可怜族人无辜!
玉曦又坐了片时,瞧着时辰不早,且青鸾已明显倦意深沉,便起身行礼告辞。青鸾也想回之以礼,扶案要起,才知四肢绵软,根本无力支撑,整个人跌伏在案上。一旁的胡嬷嬷紧忙来扶,劝说,“静姝公主身上空虚,还是不要拘于这些礼数了!太子殿下总会体谅!”
玉曦也劝,“静姝公主这般情形实该卧床休息!是我不懂事,叨扰这许久!待我回去也定会谏言父皇,劝他这两日先往别处安枕,当使静姝公主少动少劳、安心静养才是!”
青鸾顿时眼中泪花闪烁,仿佛拾了根救命稻草,极力端正身形长跪叩首,“臣女谢殿下恩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