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
程肃的眼中闪过讶异,甚至可以说是震惊,但在一瞬的震惊之后,眼中也不得不带有一抹戒备和莫大的不解。
程肃站起身来,眼神凝重且带着几分揣测,沉声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趟这条浑水?”
不同于程肃对林乐知的戒备,林乐知坦然道:“草民跟将军所想一样,只是为了还活着人尽力一试,仅此而已。”
林乐知所言,似是戳中了程肃的内心,眼中的情绪久久不能平静。
稍缓,程肃开口问道:“你就不怕?”
林乐知目光镇定又带有从容,像是已然做好了去面对的准备,坦诚道:“怕当然还是怕的,但怕又有何用,此事无关乎我的想法,而在乎他人。我与将军携手探案一事,想必已经传扬了出去。纵使我什么都不知道,命将军来此的人,也必然会将我视为绊脚石,加以戒备。”
“你这么说,倒是怪我了。”
“将军误会了,草民绝无此意。”林乐知的眸子透着坚定道:“为了还活着的人,即便是趟浑水,草民也甘愿涉之,绝无后悔。”
早在来平海镇之前,林乐知其实并没有想那么多,他只是想查清楚姜怜安究竟是何人,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并未打算以姜怜安的身份活下去。
可……
经此一案。
已经无关乎他个人的想法了。
更何况,他在决定帮萧以祸的同时,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既没有退路,前路便是唯一的路。
今后。
他只能,也必须以姜怜安的身份活下去。
看出了林乐知眼底的决然,程肃沉了一口气,算作承诺道:“本将这次回去若大难不死,他日若你身临险境,可托人传信于本将,本将可助你一次。此诺,无关乎立场。”
无关立场这四个字,分量何其之重。
林乐知端正身姿,拱手作礼,表情郑重又含有敬佩,由衷感谢道:“草民多谢将军。”
程肃轻笑了一声,但却并没有嘲讽和生气之色,笑着说道“你一口一个草民,却屡次行的都是不恭、戏弄本将之事,这句草民我看今后就不要再说了吧。”
“将军,草民绝无对将军不敬之…”
“我知道你是为了探明此案。”程肃打断林乐知,眼中带有欣赏和喜爱道:“以后在我面前,就不必自称草民了,若你愿意,可像对孟大丰和贺宇一样,称呼我为程大哥。”
程肃的话清清楚楚的传进了林乐知的耳朵里,让林乐知原本还算平静的内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心中荡起一抹暖意。
看林乐知呆滞在原地,迟迟没有回应,当是林乐知不愿意。
程肃眼中夹有一丝失落,不勉强道:“你若不愿意,本将不勉强你,承诺也不会收回,你…”
“草…”
在程肃面前自称草民自称习惯了,差点就脱口而出,他连忙改口道:“怜安多谢程大哥。”
听林乐知叫出程大哥,程肃的脸上才浮现出了满意的神色,点了点头道:“行了,天色也不早了,你身上有伤,早些回去歇着吧,若有其他事,我会派人去喊你。”
“好,那我就先回去了,程大哥连日忧心与操劳,也早些休息。”
“嗯。”
说完,林乐知离开了书房,转身关上了房门,在房门完全闭合前,他看到程肃的眼睛落在了那本写满疑凶的随笔,表情落寞又有些怅然。
随着房门缓缓闭合,林乐知心中不禁涌起一股沉闷之感,内心五味杂陈。
程肃始终未能从洪明旭口中听到答案。
从衙门出去后,天色已近黄昏,林乐知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总之。
客栈是不能回去的,他不想对关子恒有欺瞒,但若回去了,再想出来的话,免不了被关子恒抓着过问。
而且,他也不想回去。
实在无地方可去。
他突然……
有些想看夜空中的星星了。
起了念头,林乐知慢悠悠的往湖边走去。路上遇到了不少平海镇百姓,认出了他,对他表示赞扬,感谢他解开怀风村一案,还平海镇以平静。
还好因为案情来湖边的人不多,天色也暗了下来,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林乐知才得以静坐湖畔,清风吹拂着他散落的碎发。
他凝视着波澜不惊的湖面,说不出心中是何感想。
明明案子已经终结了,可林乐知的内心深处还是郁郁不平。
明明有在呼吸,自己也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在呼吸,可还是有一口气卡在胸腔里发不出来,也消解不了。
不过平静的湖面,加上渐深的夜色,还是令林乐知的心间多少起了些平静。
他缓缓仰躺到地上,没受伤的那只手搭在后脑勺处,眼睛寻找着夜空中隐现的星星,眼中流露出难以消解的悲伤。
洪明旭说的没错,是他太自大了。
曾经就是因为自己的自作主张害了季航,怎么换了个地方,还是不长记性,没有丝毫长进。
这么想着。
林乐知的眼眶湿润,模糊了视线,看不清夜空中隐现的繁星。
“有伤不养,你果然喜欢大半夜出来乱晃。”
冷嘲热讽的声音传来,这声音林乐知再熟悉不过,当即从地上弹坐了起来,牵动着肩膀上的伤,林乐知没忍住“嘶”叫了一声。
萧以祸当即蹲下身来,就要检查林乐知的伤势。
怕被萧以祸发现自己眼中的泪花,林乐知侧开了身子,刚好躲开了萧以祸伸来的手,萧以祸默不作声,也只得把手默默的收了回去。
“比起肖公子喜欢大半夜跟踪别人,彼此彼此。”林乐知强调道:“我出来是程将军喊我去县衙一趟,再说现在也不是大半夜,才刚天黑。”
林乐知以打趣的口吻回敬,然而却难以掩饰语气中隐含着的,带有鼻音的喃喃声,明显带着哭过的痕迹。
听出了林乐知声音带有哽咽,再想起林乐知躲开自己时做的小动作,萧以祸才知道林乐知并非故意避开自己,眼中神情舒缓了一些,却依旧带有几分凝重。
“我知道。”萧以祸说着,在林乐知的旁边坐了下来,直接承认自己跟踪了林乐知,“从县衙出来,为何不回客栈?”
就知道这萧以祸喜欢悄无声息的跟踪别人,要是放在现代,绝对是个不折不扣的跟踪狂,被人当成可疑人员送警察局去。
答应了要跟清川去寻荷骨花,想来清川并未告知萧以祸,林乐知随口说道:“想吹吹夜风。”
对林乐知的话,萧以祸并没有起疑。
两个人坐在湖边静静坐着吹着夜风,很长的一段时间,谁都没有说话。
“你…”
“你…”
两个人在湖边静坐了好一会,同声打破了安静。
林乐知仿若受了惊,显得颇为尴尬,结舌道:“你…你先说。”
“你肩膀的伤怎么样了?”
因为林乐知心中想着要怎么跟萧以祸开口问他中毒一事,因而有些无措道:“清川帮我治过伤后,已经无碍了,小伤而已不碍事的,修养几日便好了。”
林乐知目光有些躲闪,慌乱又含有歉意道:“这次破案,多谢你了。多亏你耳力过人,听到山崖下的响动,我才想到程肃与崔岩是已信烟爆炸的声响为号。”
昨日下午。
他让柳云赫去林间寻那条染血的布子,并在未告知缘由的情况下,让云赫在程肃让众人离岛时,阻止萧以祸留下,待随船回到平海镇时,再潜返回岛。
云赫快要动身时,忽然想起了什么,向自己传达了萧以祸的话。
“对了,我家公子让我告诉你,我们在从土庙离开前,他好像听到悬崖下面有些异响。”
想起了林乐知当时因关子恒身亡,失魂落魄的样子,萧以祸眸色微敛道:“我本想亲口告诉你的,只是没有合适的时机。但我当时听的也并不真切,不知道是否对你破解此案有助益,那声音听上去不像爆炸声,倒是有些怪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