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灯会已过去五日,湖边的花灯都已经飘向了对岸,岛上凝结的雾气,也不似前几日那般浓重,但仍旧在山的周围萦绕着雾气。
隔远看去,即便已身处安全之地,也不免有些心有余悸。
周元良和邓洋与客栈的方向并不同路,在走出来一段路后便与林乐知三人告了别,三个人一起往客栈的方向走去。柳云赫的步伐明显要慢于两人,好像心中有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林乐知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往后倒了几步,倒至与柳云赫并肩相行,笑着说道:“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林乐知突如其来的询问,吓了柳云赫一跳,眼中荡起一抹惊色。
他自然不肯说出心中实话,想到刚才程肃望向湖面的怅然之态,还有接连几日发生的惨烈之事情,他心中难受,神情低落道:“我在想,死亡真的好可怕,竟能改变一个人。”
虽然柳云赫没有道出心中的实话。
但他说出的也是这几日下来,自己心中的真切感受。
想来……
这应该是柳云赫切身经历第一桩案子,却是如此的惨烈、沉痛。
林乐知眼中掀起一阵波澜,缓缓说道:“人们怕的其实并不是死亡。”
“死亡还不够可怕吗,不是死亡,那是什么?”
“是分离。”
说出分离二字时,林乐知的语气很轻,但却有着无比沉重的力量,重重地砸到了柳云赫的心上。
离两人相隔不远走在前面的萧以祸,身形也不由得一顿,微微侧目。
不经间,柳云赫的眼眶有些湿润。
怪不得这几日心中总觉沉闷与难受。
原来是这样。
“世事就是这样,很多人往往来不及好好说再见,便再也见不到了。所以啊…”林乐知轻抚上柳云赫的头,笑着说道:“你要是有想对珍视之人说的话,一定要及时说出来,不要在心中留下遗憾。”
“对不起!”
柳云赫好似被林乐知的话瞬间点醒,当即顿住步伐,大声致歉道,走在前面的萧以祸也停住了步伐,转过身来。
林乐知倒是被吓了一跳,迅速四处张望了几下,还好夜色已深,路上除他们外没有其他行人,才不至于那么尴尬。
自他在土庙从昏迷中醒过来后,他便发现柳云赫有意躲避,尽可能不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
他知道柳云赫有心事,劝慰柳云赫的同时,亦是在抒发心中所想,并没有指示柳云赫做些什么的意思。
因而,吓了一跳。
但林乐知当即也明白了过来,嘴角升起一抹淡淡的笑。
他眉眼带着温柔,还隐有一抹怜爱之色,轻声说道:“好生生地,又道歉做什么?”
“都是我不好,害你受伤,才让洪明旭借势加害,让你受了更重的伤。”
“这怎么会是你的错,要说有错的也该是那些心思不正之人,无心之失怎防得住存心之人。”
林乐知忽然想到了什么,嘴角扬起道:“不然这样,你要真觉得心中过意不去,那以后我肩上换药的活就交给你了。”
林乐知自说自话的安排道,还不等柳云赫做出回应,林乐知搭上柳云赫的肩膀道:“话说,我交给你办的事,怎么样了?”
林乐知指了指的自己的耳朵,示意柳云赫悄悄说给自己的听。
林乐知的打岔还是很有效果的,柳云赫脸上的情绪明显好转了很多,他看了一眼萧以祸,眼中带有些许犹豫,但最终还是凑到林乐知耳旁,轻声私语。
“多谢。”
两人交头接耳后,林乐知笑着说道。
“哦,对了。”柳云赫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林乐知面前道:“这个还你,我身上又没伤,还是放在你身上合适。”柳云赫不解道:“不过,你给我干什么?”
柳云赫手中的拿的是洛止风赠予林乐知的药囊,补气益气,说是有助于伤势恢复,但林乐知在湖面让自己帮他去做事情时,硬要让自己拿着。
对此,林乐知笑了笑,轻勾起一侧嘴角道:“总之,有益无害嘛。”
“看来清川说的没错,你们两人确实相处的不错。”
看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萧以祸突然开口道。
虽然萧以祸的语气中听不出不悦的情绪,只是单纯陈述事实,但柳云赫的眼中还是升起一抹惊觉,提溜了一圈眼睛,抿住了嘴,往萧以祸的身边站了站。
下一秒,林乐知笑着,纠正道:“不是看起来,就是相处的极好。”
林乐知不是说的‘不错’,而是‘极好’,这在柳云赫的心中涌起了一股暖流,脸颊也有些细微发热。
萧以祸没有反驳林乐知的话,眼中带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隐在黑暗里,他点头道:“天色已晚,我们早些回吧。”
要离开湖边前,柳云赫又往程肃的方向看了一眼,发现程肃仍旧站在湖边,并未离去。
“程将军,应该很难过吧,竟被待在身边十余年的人,骗了这么久。”
说着,柳云赫忽然想到了什么,他快速看了一眼林乐知,然后又移了开来,眼中升起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还好身处夜色,这细微的闪过的情绪,不会被人发现。
他更怕的是被林乐知发现。
“被信任之人欺骗自然是难过的,但程大哥也不是全然对洪明旭没有防备,若不是程大哥在旁相助,或许我们在登上岛屿之际,便已命丧洪明旭之手。”
“相助……?”
“不错。”林乐知简短的回应道:“程大哥跟洪明旭相处十年之久,比我们要更了解洪明旭,所以他也是最早怀疑洪明旭的,只是他还需要确认,也怕洪明旭破罐破摔,便一直没说。”
“什么时候怀疑的?”
“在看到林间将士们身上被蛇咬伤的痕迹时,便已然发现了。程大哥常年戍守边关,云羌国位于南部,多蛇,他自当知道被蛇咬死,被蛇咬伤的位置会泛起淤青,但死于林间的将士们,伤口附近却没有淤青。这种情况下,跟他们待在一处的洪明旭,便具有最大的嫌疑。”
这一点,通过程肃后面在船上提起那段与凌飞寒的往事时,便足以证明。
他确实知道。
林乐知接着说道:“在土庙时,他大可不必命军中将士在岛上就为死去的将士整理遗容,可以回来再说。他这么做,只是想让人发现林中将士,并非死于蛇口之下,而是遭人所害,可洪明旭却信誓旦旦说,将士们是被蛇咬死的。”
林乐知看向柳云赫道:“还有一点,你可还记得。将军曾背过洪明旭一段路,在那之后,洪明旭便不让任何人背他了。”
“记得。”
“洪明旭将郭永的断手藏在身上,若他自己都能感觉到不适,怕被他人发现,将军背他的那段路定然也能感觉到洪明旭的身上藏有东西,只是无法分辨出究竟藏了何物。”
听及,柳云赫不由得心生敬佩道:“我原以为程将军一介武将,大字不识,定也被蒙在鼓里最后听你说了才知,没想到他行事如此周全,竟想到这么多,还助你破案,捉拿元凶。”
“大字不识,不代表没有谋略和胆识,不然也不会深受手下将士们的信赖和敬佩,生死相随。”
程肃所助,都比不过一个最为关键的。
敬意。
如同众将士对程肃的,洪明旭也亦然,深深影响着洪明旭的行动,以及他的所思所想。
正因为洪明旭打心底认为程肃对他全然相信,所以他才演戏到最后一刻,直到无所遁形才在众人面前展露凶恶的獠牙,在知道程肃早就对他心生防备后,才会令他心神大乱。
洪明旭很在意程肃对他的看法,显然程肃也知晓这一点,并加以利用。
所以。
洪明旭才在最后说,自己输给的是将军,而非自己。
确实如此。
“怎得从县衙回来后,改口唤程大哥了?”
萧以祸此话问的莫名其妙,与案情全无关联,不过倒是也勾起了柳云赫的好奇,好奇的目光盯了过来。
林乐知不明所以,如实道:“将军让我改口喊的。”
“哦,这样。”
萧以祸以淡淡的口吻回应道。
林乐知想了想后,虽然觉得有点不太靠谱,但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他快走了几步,跟上了萧以祸,凑上前,笑着说道:“我知道了,你是不是也想程大哥称兄道弟。”
毕竟萧以祸在亲情、朋友这方面要缺失很多,应该会有些羡慕吧。
“你要是想的话,可以直接跟我一起喊程大哥啊,我看将军也颇为赏识于你,不会不愿意的,说不定将来还能有所助益呢。”
萧以祸看了林乐知一眼,没有说话。
“那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叫你大哥也行啊,肖大哥?”
但说着,林乐知认真想了想,摇头道:“不行,按年纪我应该比你大才是,要不……你叫我一声姜大哥,我唤你肖老弟怎么样?”
他若真是南荣忆,是要比萧以祸年长两岁的。
抛开姜怜安和南荣忆不谈,他内里实打实也是个二十九岁的成年人,总不能被萧以祸占了便宜去。
“你好呀,肖老弟~”
此话一出,萧以祸还没表态呢,柳云赫先吓了一跳,表情仿若林乐知大灾将至。
谁敢对王爷这么说话啊。
萧以祸的眉头直接拧紧到了一处,他定睛看向林乐知,似在考虑林乐知说这话有几分认真。
随即他眸露嫌色,绕开了林乐知,步伐走得更快了些,只冷冷地抛下一句。
“无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