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论是哪一方发炮,另外一方都会立即予以还击。
白天倒罢了,晚上也这么做,只会让大家都没法好好休息,徒落个双输的局面。
因此,到了夜间,双方便会心照不宣地停止炮击。
当然,相应的警戒是必不可少的。
不论是在何时,都有足量的卫兵坚守着每一处哨站,监视着城外的一切动静。
……
……
是夜——
大津城——
“把路让开!让伤员过去!”
“手推车来了!快把这些尸体放到车上!”
“今晚的月亮很圆!光照很足!既然天公作美,我们就更不能懈怠了!我们要抓紧时间修补城墙!连一分一秒都浪费不得!听明白了吗?!”
……
纵使入夜,大津城内仍是一片繁忙景象。
阔别数日的激战,使医疗方再度人满为患。
炮火停息的夜晚,是普请处修补城墙的最佳时候。
总务司的支配们亦行动起来,统计今日的战损。
【注·支配:总务司的基层人员】
奋战一日的战士们大多已在兵舍里安眠。
你死我活的厮杀,对人的体力、精神是极大的考验。
不论是农活、土木作业,还是别的什么体力活,都无法与之相比。
战斗结束后,撤回后方的将士们的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快让我吃饭!快让我睡觉!
除了一顿丰盛的大餐,以及一套松软的被褥之外,他们别无所求。
哪怕是挖一个沙坑,告诉他们“这就是你们今晚睡觉的地方”,他们也会迫不及待地、像蠕虫一样钻进去睡觉。
此时此刻,东城新太郎独自待在城内一角,面无表情地嚼着饭团。
他还没有更衣,仍穿着今日上阵厮杀时的那套衣装。
从外层的羽织到内层的里衣,无不吸饱敌人的鲜血,显出暗沉的色彩,散出刺鼻的气味。
忽然,伴随着快而有力的沉稳足音,苍老的声音传来:
“新太郎,今天辛苦你了。”
“殿下……”
看着突然出现的大盐平八郎,东城新太郎一怔,赶忙起身,准备行礼。
大盐平八郎抢先一步,示意“不必多礼”。
“新太郎,你有受伤吗?”
老人边问边盘膝坐下,与大盐平八郎并肩。
“托您的福,我今天毫发无损。”
“没受伤就好。这场战斗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务必要在杀伤敌人的同时,尽可能地保全自身。”
为了守住大津,青登把所有能动员的战力都动员起来了。
既如此,自然是不能漏过曾经名震大坂的“浪华麒麟儿”。
这等珍贵的高端战力,绝无弃之不用的道理。
于是乎,在赶回大津后不久,青登就从京都召来了东城新太郎。
在青登率军迎战“南朝”的这段时日,东城新太郎一直履行着京都取缔役的职责,全权维护京都的治安,以防敌方扰乱后方。
对东城新太郎的劝说非常顺利——大盐平八郎亲自出马,要求他协防大津城。
其结果毫不出意料——他不假思索地点头答应,没有半分犹豫。
“殿下,感谢您的抬爱。”
东城新太郎说着扯了扯嘴角,露出难看的苦笑。
“然而,我早就不是当年那个风华正茂的‘浪华麒麟儿’了。”
“今天与敌人战斗时,我有好几次险些受伤乃至丧命。”
“手脚变得很迟钝,以前能轻松做出的动作,现在都做不出来了。”
“总而言之,我的实力大不如前,最好不要对我有过高的期望。”
东城新太郎说着掖紧腹部的衣裳布料,凸显他那肥硕的大肚腩。
大盐平八郎微微一笑:
“既然身手大不如前,那你更得多加注意才行。别受伤,更别死了。”
这时,老人注意到了东城新太郎的胡茬。
“新太郎,不如我帮你刮个胡子吧?你这副胡子拉茬的模样,可太不雅观了。”
江户时代的武家不崇尚蓄须。凡是蓄须的武士,都会被视为粗野的蛮人。
若是连最基础的整洁都做不到,留着这种乱糟糟的胡茬,就更是如此了。
东城新太郎抬手轻抚胡茬,笑了笑:
“我这副样子就很好,不劳烦您了。”
“……”
大盐平八郎抿了抿唇,神色逐渐严肃。
“……东城君,我早已原谅你。你也差不多该停止这种自暴自弃的行为了吧?”
老人转动视线,看了看东城新太郎的乱发乱须,又看了看他那走型的身材。
在老人话音落下的下一瞬间——
“可我没法原谅我自己!”
东城新太郎猛地拔高音调,震耳欲聋。
吼毕,他的肩膀剧烈起伏,连做数个深呼吸后才调整好气息。
“……大坂的百姓们视我为他们的骄傲,称我为‘浪华麒麟儿’。”
“可我却为了一己之私,血腥镇压义军,不仅害您的起义功亏一篑,还残杀了无数父老乡亲……这要我如何释怀……?”
“殿下,老实说,要不是您亲自开口,我真不想参与此役。”
“一见到满地的尸体,惨痛的记忆就会在我眼前掠过……”
“每一次的回想,对我而言都是如下油锅般的巨大煎熬……”
“我对人世已无留恋,只想尽快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把我这条命搭出去。”
“这般一来,积压在我身上的血债,应该能消去些许……”
言及此处,东城新太郎举头望天,眺望渺远的苍穹,眸中染满自嘲的神色。
“我一次次地求死,可老天爷偏偏不让我死……究竟要到什么才能让我解脱?”
“难道我这条烂命,还能有啥大用不成?”
大盐平八郎静静地聆听至最后。
“……那么,新太郎,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值得你把命搭进去呢?”
东城新太郎沉默半晌,随即轻声答道: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困扰了了我二十多年。如果我能在此役中存活,应该还会继续困扰下去吧。”
……
……
同一时间——
“北幕军”与英军的大营——
“废物!你们全是一群废物!”(英语)
霍威尔圆睁双目,面目狰狞,气血上涌,从白种人变为“红种人”。
他的面前,一大批英军将官低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连大气都不敢出。
不远处,“北幕军”的将军们齐聚一堂,饶有兴趣地观赏霍威尔的训话,不时偷笑。
虽然他们听不懂英语,但他们却大致猜得出霍威尔的话语内容,故丝毫不影响他们看戏。
这些从英国来的军官,一个比一个一个嚣张——看似彬彬有礼,其实行为举止中充满了傲慢——既瞧不起友军,也瞧不起敌军,前些天甚至还放出了“攻破大津城,指日可待”的豪言。
口气一个比一个大,结果却在今日的攻城战中吃了瘪!对大津城的进攻以惨败告终!
不管怎么说,英军始终是他们的友军。
友军受挫,他们绝不应该幸灾乐祸。
然而,任凭他们如何努力,也压不住上扬的嘴角!
此时此刻,看着灰头土脸的霍威尔等人,他们直觉得心里暗爽不已!
他们的笑声虽不大,但还是传进霍威尔的耳中。
被看不起的家伙嘲笑……这更令霍威尔怒不可遏。
他将满腔怒火发泄在害他丢脸的部下们身上。
“若有城墙阻挡也就罢了。”
“明明城墙已被轰塌,露出这么大的缺口!你们却输得这么惨!”
“为什么会如此?!你们该不会是轻敌了吧?!”
某军官急忙回应:
“没有!我们怎么可能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其余军官争相出声,纷纷表示“绝对没有轻敌”、“我们出尽全力”云云。
霍威尔转动锋利的目光,恶狠狠剐向面前的军官。
“你这家伙的报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什么叫‘一个武士挡住了我们的进攻’?”
对方用力地咽了口唾沫,神色张皇地正色道:
“我、我绝不敢作假!确实是有一个挥舞黑刀的年轻武士,强得不可思议!一个人就打断了我们的攻势!”
另一名军官快声补充道:
“我这边也遭遇了一个身手非凡的武士!只不过他使的是长枪,明明是个身材臃肿的大胖子,动作却像猫一样敏捷!”
“闭嘴!我没叫你们说话!在我让你们开口之前!统统给我闭紧嘴巴!”
此言一出,众人噤若寒蝉,不敢再多言。
训斥、训斥、再训斥……话至半截,霍威尔的训斥已不再是谴责,而是单纯的泄愤。
好半晌后,霍威尔才因骂累了而停住话头,叉着腰,“呼哧”、“呼哧”地连喘粗气。
一旁的萨道义趁机走上前来,凝声道:
“霍威尔先生,请冷静。发怒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塞满怒意的脑袋是没法正常思考的。”
“这场战斗涉关日本未来的主人,也涉关大英帝国在远东的布局。”
“上级对此非常重视。早在一年前就开始布局。”
“不论是为了我们自身的前途,还是为了我们身后的大英帝国,我们都必须打赢这一仗!”
萨道义的劝说使霍威尔的脸色转好些许。
尤其是在听到这句“为了我们自身的前途”后,他的面部表情发生精彩的变化。
“……嗯,萨道义先生,你说得对。现在没有什么事情比‘胜利’还要重要。”
说罢,他扭头凝视远方的大津城。
“……不得不承认,我确实是太小瞧敌军了。虽是文明落后的土人,但确实是有几分本事。”
萨道义挪移脚步,站到霍威尔的身旁,追问道:
“霍威尔先生,你觉得我们接下来应如何行事才好?”
霍威尔略作思忖后,沉下嗓音:
“既然他们擅长近战,那我们就专注于射击!不给他们近身的机会!”
……
……
翌日(大津保卫战的第8天)——
轰!轰!轰!轰!轰!轰!轰!轰!轰!
又是连绵的炮火。
呼啸作响的无数炮弹,宣告着大津保卫战的第8天的到来。
大津城的北、东两面的城墙都已是不堪重负。
因此,今日的炮仗刚一开始,大津城北面的城墙便如昨日那般坍塌!暴露出崭新的缺口!
井上源三郎立即率领将士们离开掩体,上前迎战。
城墙外,数百名英军再度踩着整齐划一的脚步,徐徐靠近缺口。
井上源三郎所摆的迎击阵形跟昨天一样——火枪手居前,民兵居中,剑士殿后。
只不过,跟昨天不同的是,他麾下多出一支特殊的远攻部队——
“扔石头!”
随着井上源三郎一声令下,无数石头如飞蝗般腾起,划过半空,画出利落的抛物线,随后径直坠向仍在靠近的英兵们。
除竹枪之外,民兵们刻苦练习的另一种武器,便是投石索。
投石索威力不俗,而且使用方法相当简单,简单地练习几下便可学会,跟竹枪一样,同为最适合民兵使用的利器。
石雨的声势不小,但碍于距离较远的缘故,效果颇为有限。
站定、举枪、瞄准——昨日的败仗似乎没有影响英兵们的士气,其动作依旧流畅、精湛。
砰!砰!砰!砰!砰!砰!砰!
砰!砰!砰!砰!砰!砰!砰!
双方的对射实无可细说之处,无非就是比拼毅力与斗志,看看哪一方最先撑不住。
然而……英兵们并不像昨日那样早早发起冲锋,始终保持着一定的间距,倾泻出一轮接一轮弹幕。
井上源三郎见状,立即猜出对面的意图,脸色一沉。
“这么快就想好了反制手段吗……”
同样看穿对面意图的,还有相乐总三、东城新太郎等人。
大津城内的将士们最不怕的就是白刃战,甚至巴不得敌军跟他们打白刃战。
不论是以青登为首的剑豪们,还是注重近战的传统,都给了他们跟敌军打白刃战的底气。
可当敌军不再靠近他们,而是采取“弹幕压制”的策略时,那么他们缺少火枪,以及火枪技战术不甚精湛的劣势,便会大大显现出来!
井上源三郎沉下眼皮,蹙起眉头,思考着是否要主动出击——既然敌军不愿接近,那就只能主动制造近身的机会了!
就在他暗自思忖的这个时候——
嘭!
伴随着利器入肉的声响,他猛地感到左腿传来一阵剧痛。
他下意识地低头一看——一颗流弹正中其左腿!猩红的血液沿着拇指般大的洞口向外直淌,转眼就染红袴管!
霎那间,他直感觉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地面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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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又到月末啦!这是本书的最后一次月末,手头有月票的书友,请务必投票给本书哇!(流泪豹豹头.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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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大津保卫战终于要进入尾声了,总算能写青登与大岳丸的决战了。果然还是剑豪间的决斗有意思啊(豹哭.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