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为自己的错误找任何借口,没有抱怨世界的残酷,只是冷静地陈述了这个事实。
李长生看着她眼神的变化,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说道:
“记住这种感觉。死亡的,和……愚蠢的。”
他的话语依旧简洁,甚至刻薄,但这一次,阳桃没有再感到委屈或不解。她深深地点了点头,将那冰冷的悔恨与濒死的恐惧,如同烙印般,死死刻在了心底。
她撑着地面,有些摇晃地站起身。没有去看那娃娃诡消失的地方,仿佛那东西从未存在过。她弯腰,捡起了之前掉落的匕首,紧紧握在手中。那冰冷的触感,此刻带给她的不再是恐惧,而是一种清醒的、维系现实的锚定感。
她看向墓室更深处的黑暗,那里似乎还有路,或许还隐藏着更多的危险,也可能是他们此行的终点。
“走吧。”这一次,是她主动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那个会哭泣、会因为诡异孩童而心软、需要不断被保护和指引的青涩女学生阳桃,在经历了这次生死边缘的背叛与拯救后,似乎被留在了那滩血泊之中。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眼神冰冷、心硬如铁、明白了在这诡异世界里生存第一铁则
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的……求生者。
她迈开脚步,虽然身体依旧虚弱,但步伐却异常稳定,紧跟在李长生身后,主动踏入了前方那片未知的、可能更加危险的黑暗。
两人沿着墓室深处唯一的通道继续前行,脚下的路逐渐变得不再坚实,周围的石壁也开始扭曲、模糊,仿佛融化的蜡像。
空气中弥漫的低语和窸窣声越来越响,逐渐汇聚成一种令人心烦意乱的嗡鸣。
毫无征兆地,前方那片维系着最后形态的黑暗,如同脆弱的丝绸般被一股蛮横至极的力量“嗤啦”一声彻底撕开!一个旋转的、散发着五彩斑斓的黑色漩涡凭空出现,散发出无可抗拒的恐怖吸力!阳桃只觉得自己的身体瞬间失去了重量,仿佛变成了一片被卷入狂风中的枯叶,眼前是光怪陆离、急速闪过的破碎色块与扭曲线条,耳边是空间被强行撕裂的、令人牙酸的尖啸。天旋地转,感官彻底失灵,仿佛灵魂都要被这狂暴的乱流从躯壳中硬生生拽出!
当这令人作呕的失重与晕眩感终于平息,阳桃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完全无法用常理度界的诡异空间。
这里没有天空,没有大地,没有方向。
而最令人头皮发麻、几近崩溃的,是那充斥了整个空间的“存在”
无数模糊、扭曲、散发着极致恶意与冰冷死气的“影子”!
它们如同沸腾的沥青海洋中翻涌的泡沫,数量之多,目光所及之处皆是!
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它们嘶嚎着,狂笑着,哭泣着,诅咒着……
各种负面情绪与精神噪音混合成一股毁灭性的洪流,无孔不入地冲击着阳桃的意识,试图将她的理智彻底撕碎。
浓郁的诡气几乎凝成了黑色的露珠,悬浮在空气中,附着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与强烈的侵蚀感。
几乎是条件反射,阳桃的目光急速扫视,在这片混乱绝望的图景中寻找那唯一的定海神针——李长生。
然而,视线所及,唯有无穷无尽、张牙舞爪、形态各异的诡异洪流。那个青衫身影,再一次,如同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若是以往,面对此情此景,阳桃恐怕早已心智失守,被无边的恐惧吞噬,瘫软在地,等待最终的毁灭。
但此刻,在经历了火葬场的锤炼、墓穴中的背叛与濒死后,她的心志早已被磨砺得如同浸过冰水的坚钢。
她没有发出任何无意义的尖叫,没有徒劳地呼喊那个名字,甚至没有浪费一丝力气去抱怨或绝望。她只是迅速将身体重心下沉,双膝微屈,形成一个稳固而灵活的防御姿态。右手五指紧紧扣住那柄古朴匕首的刀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的眼神锐利如蓄势待发的母豹,冰冷、专注,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飞速地扫描、分析着这片混乱到极致的空间,以及那如同毁灭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诡影。
下意识地,她侧身、拧腰,动作流畅如水中游鱼,一道如同腐烂手臂般抓来的黑影以毫厘之差擦着她的衣角掠过。而与此同时,她反手挥出的匕首,速度比平时快了近一半!刀锋之上,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的黑色寒气缠绕吞吐,“嗤”的一声轻响,并非金属入肉的声音,而是如同热刀切牛油般,在那黑影上留下了一道边缘焦黑、不断逸散黑烟的深刻伤痕!
“手指……它在主动吸收……同化这里的气息?”一个清晰的念头如同电光火石般划过她的脑海。但现在绝非深究的时候。她将这突如其来的“助力”视为武器,利用暴增的速度、敏锐的感知和附着阴寒之力的匕首,在这令人窒息的诡影洪流中,如同一叶逆流而上的扁舟,艰难却坚定地周旋、闪避、格挡、反击!
“幻象!这些……绝大多数都是干扰视听的幻象!”阳桃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如同穿透迷雾的灯塔,“是为了隐藏!隐藏那个制造这一切的、真正的源头!”
她的目光变得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穿透层层叠叠、嘶嚎扭曲的诡影狂潮,无视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与噪音,全力感知着这个空间中最深沉、最凝聚、最稳定的那股恶意源头!
终于,在无数扭曲光影与精神噪点的最核心处,她的“感知”锁定了一个截然不同的存在——
那是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阴影,如同由无数痛苦灵魂与腐烂肉块强行糅合而成的肉山!它静静地“坐镇”在空间的中央,缓慢而有力地蠕动着,每一次蠕动都伴随着更多诡影幻象的生成与嘶嚎。它散发出的恶意凝练如实质,远超周围所有的幻影,那是一种充满了混乱、痛苦、饥饿与毁灭本源的意念辐射,正是这股力量,支撑并驱动着这整个“百诡夜行”的可怖空间!它就是这一切的根源与核心!
找到了!就是它!
阳桃心中没有丝毫犹豫,更无半分胆怯。一种冰冷的、必须摧毁目标的决绝取代了一切杂念。她深吸一口气,将左臂那源源不绝、仿佛与整个空间产生共鸣的阴寒气息,更多地引导、灌注至双腿的经络之中!
“嗖——!”
她的身影瞬间模糊,爆发出远超平时的极限速度,如同一条发现了猎物弱点的毒蛇,又像是一支离弦的黑色利箭,悍然撕裂了前方稠密如墙的诡影幻象!所过之处,那些虚幻的影子纷纷扭曲、避让,或是被附着阴寒之力的匕首轻易斩开、消散!
战斗,在阳桃主动突进到那肉山诡物一定范围内时,瞬间引爆!
那肉山诡物似乎被这渺小生物的主动挑衅彻底激怒,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了成千上万种痛苦哀嚎与疯狂呓语的恐怖咆哮!它那庞大如山的身躯上,瞬间裂开了数十张布满了螺旋状利齿的巨口,疯狂地喷吐出粘稠如原油、散发着强烈酸性恶臭的黑色脓液,如同暴雨般劈头盖脸罩向阳桃!同时,无数条由精纯怨念与秽物凝聚而成的、布满吸盘与倒刺的暗红触手,如同狂舞的魔鞭,从各个角度疯狂抽打、缠绕、穿刺而来,封死了她所有大范围的闪避空间!
阳桃将自身的速度、敏捷与感知提升到了极致。她在密集的脓液雨和狂暴的触手攻击中,做出各种超越人体极限的辗转、腾挪、翻滚动作。手中的匕首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每一次挥击、格挡、突刺,都精准地附着着浓郁的阴寒气息,与那肉山诡物的肢体或喷吐物碰撞,发出“嗤嗤”的剧烈腐蚀声,留下道道焦黑溃烂的伤口,黑烟不断冒出,引得那诡物发出愈发狂躁痛苦的嘶嚎。
然而,绝对实力的差距,并非仅靠意志与突如其来的“助力”就能完全弥补。那肉山诡物的攻击太过狂暴,覆盖范围太大。阳桃虽然极力规避,依旧被几道边缘的脓液擦中了左臂和右侧脸颊,衣物瞬间被腐蚀出破洞,皮肤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留下滋滋作响的黑色灼痕。更有一记势大力沉、角度刁钻的触手抽击,她判断稍有迟疑,未能完全避开,肩胛处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细微骨裂声响起。
“唔!”阳桃闷哼一声,一股腥甜瞬间涌上喉头,她强行咽下,但仍有丝丝鲜血从嘴角溢出。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形一个趔趄,差点栽倒在地。
但她甚至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眼神中的冰冷与专注没有丝毫动摇,仿佛那碎裂的骨头、那灼烧的疼痛不属于自己。
这种摒弃生死、冷静到近乎残酷的战斗方式,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竟然让那主要依靠散布恐惧与混乱来削弱猎物的肉山诡物,产生了一丝本能的不安与躁动。它的攻击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迟滞和混乱。
阳桃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破绽!
她眼中寒光爆射,不顾另外两条触手朝着她腰腹与腿部袭来的致命威胁,将左臂黑纹中涌出的所有阴寒气息,连同自身残存的全部力气,孤注一掷地灌注于匕首之上!整个人化作一道一往无前的黑色流光,直刺那肉山诡物在不断蠕动的躯体正中央、那股恶意最为凝聚的核心点!
“噗嗤——!”
这一次,匕首齐根没入!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粘稠、更加黑暗、散发着恶臭的浆液从伤口处喷射而出!那肉山诡物发出了开战以来最凄厉、最痛苦的惊天嘶嚎,整个空间都随之剧烈震颤!
然而,与此同时——
“砰!砰!”
那两条被她刻意忽略的触手,也结结实实地同时轰击在她的腹部和胸口!
“哇——!”一大口混杂着内脏碎块的鲜血猛地从阳桃口中喷出。
她整个人如同被攻城锤正面击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染血的弧线,最终重重地、如同破麻袋般砸在那不断蠕动变换的“地面”上,又狼狈地弹起、翻滚了几圈才彻底停下。
全身的骨头仿佛寸寸断裂,五脏六腑如同被搅碎了一般,传来无法形容的剧痛。视野被血色与黑暗交替侵占,耳中嗡嗡作响,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她试图抬起手臂,却发现连动一根手指都变得无比艰难。那柄匕首,早已脱手不知飞到了何处。
那肉山诡物遭受重创,陷入了彻底的疯狂!它发出混合着痛苦与极致暴虐的咆哮,拖着那不断流淌黑浆的庞大身躯,将所有残存的怒火与恶意都集中起来,伸出了那只最为粗壮、最为恐怖的主触手——其前端狰狞地裂开,化作五根如同巨型镰刀般、闪烁着幽暗金属光泽的锋利骨爪,携带着撕裂空间般的恐怖威势,朝着倒地不起、气息奄奄的阳桃,以毁灭一切的速度,狠狠抓下!这一击,蕴含了它全部的力量与怨念,誓要将这敢于伤及它本源的小虫子,连同其存在痕迹,都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抹除!
死亡的气息,浓郁得令人窒息。骨爪未至,那凌厉的锋芒已然刺激得阳桃皮肤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分解。
然而,面对这毫无疑问、绝无幸理的必死一击,仰躺在地、连动弹都困难的阳桃,眼中却依旧没有丝毫恐惧的涟漪,更没有绝望的阴影。
就在那冰冷锋利的骨爪尖端,即将触及阳桃脆弱的眉心,甚至已经能感觉到那尖端传来的、冻结灵魂的死亡触感,连她额前的发丝都被激荡的诡气吹拂起来的——千钧一发,生死立判之际!
整个狂暴、混乱、嘶嚎不休的百诡夜行空间,时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然攥住!
一切,都凝固了。
所有张牙舞爪的诡影,所有凄厉的嚎哭与诅咒,所有流淌的污浊色彩与翻涌的恶意,都在这一刹那,变成了绝对静止的画面,如同被封存在了一块巨大的琥珀之中。
紧接着,就在阳桃与那毁灭骨爪之间,那道熟悉的青衫身影,如同从虚无中渗透出来,悄无声息地凝聚、显现。李长生,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超然物外的模样,仿佛只是信步闲庭,偶然驻足于此。他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地上的阳桃,只是平静地面对着那近在咫尺、散发着滔天凶威的肉山诡物和其致命的骨爪。
面对那足以撕碎山岳、蕴含着无尽怨念的恐怖一击,他的反应,简单到令人难以置信。
他只是随意地,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抬起了他那修长、骨节分明的右手,然后,对着那庞然大物,对着那即将触及阳桃的毁灭之源,伸出了一根手指。
轻轻一点。
没有预想中的惊天碰撞,没有能量爆发的璀璨光芒,没有空间破碎的刺耳尖啸。
寂静。
绝对的寂静。
仿佛他点的不是一头毁灭的凶物,而是水面上一颗微不足道的气泡。
那携带着万钧之力、狰狞恐怖的巨大骨爪,在距离他指尖尚有三寸之遥的虚空处,如同撞上了一堵看不见的、绝对无法逾越的叹息之墙,骤然停滞,再也无法前进分毫!紧接着,以那停滞的点为中心,一股无形的、超越了理解的“抹除”之力,如同波纹般无声荡漾开来。
那凝固的骨爪,其后连接着的庞大肉山躯体,周围所有静止的诡影幻象,脚下蠕动的地面,头顶流淌的天空……这整个由怨念与诡气构筑的、光怪陆离的百诡夜行空间,都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又像是被橡皮擦抹去的铅笔画,开始从现实层面被一层层地、彻底地瓦解、崩散、化为最原始的、虚无的粒子。
没有声音,没有爆炸,没有残留。一切的诡异,一切的混乱,一切的恶意,都在这一指之下,烟消云散,归于永恒的寂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