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桃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的破败人偶,双膝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冰冷刺骨、湿滑粘腻的地面上。
冰冷的湿气透过单薄的衣物,贪婪地汲取着她体内残存的热量,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死死攥着那柄陪伴她经历生死搏杀的匕首,沾满暗绿色粘稠污液和泥泞的刀柄,那冰冷而粗糙的触感,是此刻锚定她几乎涣散意识的唯一实物。
濒临死亡的极致体验,并未随着怪物的消亡而立刻远去。
那种与彻底湮灭仅一线之隔的战栗感,如同无数冰冷的细针,依旧深深扎在她的神经末梢,持续释放着令人灵魂僵硬的寒意。
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空旷的胸腔里敲响着沉重的丧钟,提醒着她刚才距离永恒的黑暗有多么接近。
真……难受啊。
就在她强打精神,准备检查一下身上几处最严重的伤势时,眼角的余光猛地捕捉到一丝异样
在刚才那庞大怪物彻底瓦解、化作一地污秽粘液和灰烬的地方,在那片被死亡气息浸透的区域内,似乎有一点极其微弱的、几乎与周围黑暗融为一体的幽暗光泽,在顽强地闪烁着。
那是什么?
是怪物未被完全消灭的残骸?
还是……它掉落的东西?
一股强烈的警惕混合着本能的不安,瞬间冲散了她身体的疲惫和疼痛。
她强忍着周身的不适,用匕首深深插入身旁松软的泥土作为支撑,咬紧牙关,一点点地将自己几乎散架的身体从地上撑起来。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伤口,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
她稳住有些发软的双腿,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谨慎地,向着那点微光挪动。
靠近了,更近了。
借着那点仿佛风中残烛般的幽暗光芒,她终于看清了那东西的真实模样——那是一根手指。
一根通体漆黑、干瘪枯槁、仿佛曾在炼狱之火中灼烧过,又像是在极阴墓穴中被埋葬了无数岁月的……手指。
它比寻常人的手指要显得更为细长,带着一种不自然的僵硬感。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指甲,呈现出一种深邃的、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乌黑色
不仅颜色诡异,更是长得超乎常理,尖端锐利如钩,微微向内弯曲着。
仅仅是凝视着这根手指,阳桃就从心底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强烈厌恶与深入骨髓寒意的感觉。
它散发出的阴冷气息,与刚才那手臂怪物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凝练,仿佛剥离了所有外在的形态,只剩下最本质的、代表着死亡与混乱的核心。
“手指……?”她听到自己干涩沙哑的声音在死寂的洞穴中响起,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这东西,怎么看都透着一股极致的邪门。
然而,就在她心中警铃大作,准备后退远离这诡异之物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根静静躺在污秽之中的漆黑手指,仿佛突然被注入了某种无形的活力,散发出一种难以抗拒的、源自灵魂层面的诡异吸引力。
阳桃的心中,不受控制地涌现出一股强烈到几乎要淹没理智的冲动——去握住它!
她的眼神开始变得迷离、空洞,原本清晰的理智和强烈的警惕心,在那股蛮横的吸引力面前,如同阳光下的冰雪般迅速消融。
她僵硬地、几乎是梦游般地弯下腰,伸出了那只没有握着匕首、同样沾满了污泥和已经干涸发黑血渍的左手。
指尖,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渴望,轻轻地、触碰到了那根冰冷、干枯得如同老树树皮般的手指。
接触的瞬间,异变骤生!
那根漆黑手指仿佛瞬间被赋予了狂暴的生命力,不再是冰冷的死物!
它如同一条察觉到猎物的黑色毒蛇,又像是拥有了自我意识的粘稠阴影,猛地缠绕上阳桃的食指!
紧接着,一种无法用常理理解的融合开始了
它并非嵌入,也非寄生,而是如同高温下的蜡油,又像是滴入清水中的浓墨,以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迅速“融化”并渗透进了阳桃食指的皮肉、骨骼乃至更深层的脉络之中!
“啊——!”阳桃猛地从那种被蛊惑的状态中惊醒,发出了一声充满了极致恐惧和难以置信的短促尖叫!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瞬间淹没了刚才那诡异的吸引感。
她像是要甩脱一条致命的毒虫般,用尽全身力气疯狂地甩动着手臂,动作剧烈到几乎能听到自己肩关节发出的不堪重负的“咯吱”声,手腕处传来一阵阵扭伤的剧痛!
但一切挣扎都是徒劳。
那根手指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在她的左手手背上,留下了一道极其细微、蜿蜒扭曲的黑色纹路,像是一道刚刚愈合却留下了丑陋印记的疤痕,又像是一个含义不明的古老符咒,若不凑到极近处仔细分辨,几乎难以察觉。
然而,物理上的融合完成,仅仅是灾难的开始。
下一秒,一股阴冷刺骨、带着强烈侵蚀性与混乱特质的诡异气息,以那道黑色纹路为源头,如同决堤的洪荒猛兽,沿着她手臂的经脉穴窍,疯狂地向着她的躯干、四肢百骸乃至头颅汹涌灌入!
这股气息所过之处,她自身的血液仿佛要被冻结,流动变得迟滞;
肌肉纤维发出哀鸣,变得僵硬而麻木;
甚至能感觉到骨骼都传来一种被异物侵入的酸涩感。
这股力量充满了死寂、怨毒与混乱,与她自身那微弱却坚韧的生机之力格格不入,如同水与火般激烈冲突着。
更让她魂飞魄散的是,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对身体的控制权正在被强行剥夺!
她的左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五指时而痉挛般地死死攥紧,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时而又无力地张开,做出各种怪异扭曲的动作。
“出去!从我的身体里滚出去!”
她在意识的最深处疯狂地呐喊,凝聚起残存的所有精神意志,构筑起脆弱的防线,试图将那外来的入侵者驱逐出去。
然而,那股外来的意识如同附骨之疽,不仅冰冷强大,更带着一种腐蚀心智的特性,不断地冲击、瓦解着她的思维壁垒,模糊她的感知边界。
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周围原本就浓郁的黑暗仿佛拥有了重量,层层叠叠地压迫下来。
耳畔响起了无数混乱嘈杂的低语、哭泣、嘶吼和狞笑,它们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是真实存在的声音,还是那入侵意识带来的恐怖幻听。
身体的温度在急剧流失,变得越来越冷,如同坠入冰窟。
一股深沉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疲惫和绝望感,如同沼泽底的淤泥般,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连续的惊吓、高强度的生死搏杀、严重的身体创伤,再加上此刻这诡异而绝望的“夺舍”……
她感觉自己已经到达了极限,所有的力气、所有的希望,都被消耗殆尽了。
“就这样结束了吗……死了……也好……真的太累了……撑不下去了……”
一个放弃的、带着解脱意味的念头,如同在荒芜心田上疯狂滋生的毒草,迅速蔓延开来。
她不再试图抵抗,紧绷的意志彻底松懈,残存的意识如同断了线的风筝,又像是沉入万米深海的石子,向着那无边无际、冰冷死寂的永恒黑暗,无可挽回地坠落下去……
她的视线彻底被黑暗吞没,最后一点模糊的光影在眼前扭曲、变形,最终化为虚无。
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与那黑暗融为一体前的最后一刹那
一阵极其轻微、却又异常清晰、带着某种独特韵律的“哒…哒…哒…”的脚步声,突兀地、却又无比真实地,穿透了这洞穴中令人窒息的死寂,传入了她几乎丧失功能的耳中。
那脚步声不疾不徐,稳定而从容,每一步的间隔都精准得如同丈量过,与这充满混乱与绝望的环境形成了极其鲜明的、近乎诡异的对比。
阳桃用尽了这具身体最后的一丝气力,涣散得如同蒙尘玻璃般的瞳孔,艰难地、一点点地转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道模糊而熟悉的修长身影,仿佛自带微光,轻易地劈开了浓郁得化不开的黑暗,如同神话中劈开混沌的开天神只,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安定力量,来到了她附近,停在了她触手可……却又遥不可及的地方。
是……他……
是李长生!!
她干裂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似乎想呼唤他的名字,却连一丝微弱的气音都无法发出。
眼前最后一点感知的光亮彻底熄灭,残存的意识如同被无形剪刀剪断的丝线,彻底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没有任何时间和空间概念的深沉黑暗之中。
她的身体失去了最后一点支撑,软软地、无声地向前倾倒,如同一片飘零的落叶,伏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李长生静立在倒下的阳桃身边,微微垂首,淡漠的目光落在少女那苍白得毫无血色、沾染着污泥与暗红血渍、此刻却奇异地带上了一丝近乎解脱神情的脸庞上。
他的视线并未停留太久,随即下移,落在了她那微微蜷缩、手背上那道扭曲黑纹若隐若现的左手上。
事实上,从阳桃失足跌入这处洞穴陷阱,到她与那由无数手臂构成的扭曲怪物展开殊死搏杀,再到她最终被那根诡异手指诱惑、触碰并被其侵蚀……
这整个过程,他都一直在旁边。
他伸出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层肉眼难以察觉、却蕴含着莫测道韵的微光,轻轻地、准确地搭在了阳桃那浮现着黑纹的手腕脉门之上。
霎时间,一股无形无质、却磅礴如星海、深邃如渊海的浩瀚神念,如同最精密的手术刀,瞬间探入了阳桃的体内,直达那冲突的最核心。
他行将那根手指所蕴含的狂暴阴冷规则碎片,约束、封锁在阳桃的左臂经络与窍穴之内,如同为凶兽划定了一个坚固的牢笼。
同时,在这牢笼之上,他设下了层层叠叠、繁复异常的禁制符印
这些禁制不仅阻止了规则碎片进一步向主体躯干和识海侵蚀,更在一定程度上,开始缓慢地梳理、平复其内部的混乱波动。
然而,他并未将所有的通路彻底封死。
在那张精密的力量之网中,他刻意留下了几处极其微小的、可控的“缝隙”或者说“通道”。
这些通道,将允许阳桃自身的生机与意志,在未来,可以尝试去缓慢地接触、适应、感知
乃至在足够强大后,去逐步引导、炼化、最终彻底掌控这股原本属于外来的、危险而强大的力量。
此刻,阳桃手背上那道扭曲的黑纹,颜色似乎变得更深沉内敛了一些,不再像最初那样狰狞欲活,反而更像是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刺青,带着一种诡异的“完整”感。
她身体那不受控制的抽搐早已停止,原本微弱紊乱的呼吸,也逐渐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陷入了一场深沉的睡眠。
……
时间的流逝在昏迷中失去了意义。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是一瞬,也可能是漫长的一天,阳桃的意识终于如同潮水般,缓缓回归。
“唔……”一声无意识的呻吟从她干涩的喉咙中溢出。
意识清醒的瞬间,对危险的记忆让她猛地从地上坐起身来!
这个动作牵扯到了全身多处伤口,剧烈的痛楚让她忍不住倒吸了好几口凉气,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然而,预想中的身体失控、意识被侵占的恐怖情形并未出现。
她惊疑不定地活动了一下手脚,扭动了一下脖颈
除了战斗留下的实实在在的伤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虚弱感之外,身体的掌控权完好无损地回到了她自己手中!
那种如臂使指的感觉,让她几乎要喜极而泣。
她连忙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早已不在那个阴森恐怖、充满绝望气息的地下洞穴之中。
此刻,她正坐在西山公墓冰冷潮湿的土地上,周围依旧是那片望不到尽头的、被浓重灰雾笼罩的墓碑森林,死寂而压抑。
天色晦暗不明,灰蒙蒙的雾气遮蔽了所有光线,无法分辨此刻是白昼还是黑夜。
而李长生,就静静地站在她身旁不远处。
“我……我没死?我真的……还活着?”
阳桃难以置信地低声自语,伸手摸了摸自己冰凉的脸颊,又用力掐了一下手臂,清晰的痛感传来,确认了这并非死后的幻觉。
她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破开乌云的炽热阳光,瞬间驱散了她心中积压的所有阴霾、恐惧和绝望
一股难以言喻的、劫后余生的巨大欣喜和激动,如同暖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但很快,她想起了那根手指。
她猛地抬起自己的左手,凑到眼前,借着灰雾中微弱的光线,仔仔细细地审视着。
在手背靠近食指根部的位置,那道蜿蜒扭曲的黑色纹路依旧清晰可见,像是一个永恒的印记,提醒着她不久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并非梦境。
这是……那根可怕的手指留下的?
它还在我的身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