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过半,乌云遮蔽满月。
相比喧闹的阅江楼主楼,后院中区的冬香阁则颇为安静。
在漆黑的冬香阁屋顶,蹲伏着一身黑色劲装的‘黑无常’。
面色苍白的‘白无常’盘膝坐在阁楼三层的书房外闭目养神。
跛脚汉子元罗旺则靠坐在第二层的楼梯口边吃着宵夜。
又有那独眼书生则坐在阁楼一层的大厅,另有阮丽珍的丫鬟红菱气鼓鼓地坐在椅子上。
而许莲花派来服侍阮丽珍的两个丫鬟之一的萍儿,正战战兢兢地给那独眼书生按摩肩背。
程都安留下他的族弟程都勇等几人在冬香阁外警戒,他与赖水昌则分头去巡视整个阅江楼的后院。
而扮作楚军镇抚总部特使的唐世勋,则负手站在阁楼第三层书房内的雕花梨木窗前,透过木窗可眺望灯火通明的阅江楼五层主楼。
在唐世勋身旁还站着一位白衣胜雪、面容华美的妇人。
她,正是当朝兵部右侍郎阮大铖的千金、才貌冠绝江南的作曲大家阮丽珍。
虽然阮丽珍如今已是三十七八岁的年纪,但她保养得极好,无论是她绝美的容颜还是婀娜的身姿皆不输妙龄女子,加之她那独特的气质与成熟魅力委实让人倾倒。
即便唐世勋两世为人阅女无数,但他同样惊艳于阮丽珍的容貌,他承认阮丽珍的确是风华绝代美得不可方物。
不过唐世勋可没有出言赞美阮丽珍,因为他与阮丽珍从半个时辰之前的初次见面直到现在,两人之间的关系委实一言难尽。
况且阮丽珍自从清醒过来之后就面若寒霜,唐世勋虽清楚原因,但他认为自己也没做错甚,又岂会觍着脸去博美人一笑?
的确,阮丽珍当真是恼透了这自称姓章的劳什子楚军镇抚特使!
虽说如今的江南风气是既奢靡又堕落,但阮丽珍乃是正儿八经的良家女子,结果却被这脸色蜡黄的丑陋病夫给生生‘轻薄’了一番!她如何不恼恨他?
诚然,这章特使的确救了她一命,若非他踹开浴房门后冲进去一刀结果了那扮作丫鬟的刺客小菊,恐怕她阮丽珍就得客死异乡了不是?
可一想到当时的情况,阮丽珍是既羞愤气恼又难以启齿。
当时阮丽珍正在贴身丫鬟红菱的服侍下沐浴,而那扮作丫鬟的刺客小菊本是在门外候着,谁知小菊突然推开浴房门闯了进来。
更让阮丽珍惊诧的是,小菊一脸的杀气,手中还拿着一把泛着寒光的短刃。
红菱吓得发出了一声高亢嘹亮的尖叫,但她护主心切,毫不畏惧地挡在不着寸缕靠在浴桶中的阮丽珍跟前。
阮丽珍自是不懂武艺,但红菱不仅生得壮实且曾跟阮家的护院练了些拳脚功夫。
可惜红菱从未实战过,而那小菊同样有些功夫,且她手中有利刃,不多时已是逼得红菱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至于许莲花派来伺候阮丽珍的另一个丫鬟萍儿,则早已在浴房外吓得软瘫在地。
得亏红菱的嗓门大,那声尖叫被唐世勋给听到,而程都勇等几个被程都安派来后院中区警戒的手下亦闻声赶来。
就在小晴占据上风并欲一刀割破红菱的喉咙之际,程都勇等人穿过冬香阁的大厅冲向浴房,而唐世勋、黑白无常和那独眼书生四人则更快一步翻墙赶至。
由于程都勇等人不知唐世勋等四人的身份,他们还以为是刺客的帮手来了,因此那独眼书生立刻挡在程都勇等人面前表明身份,而黑白无常则一左一右跟着唐世勋冲进了浴房。
由于黑白无常落后了唐世勋半个身位,且唐世勋真担心刺客杀了阮丽珍,因此那电光火石间唐世勋也没止住冲势。
那刺客小菊本是举着短刃要先杀红菱,眼见三道黑影冲进浴房,她扭身便要将短刃刺向浴桶内的阮丽珍。
说时迟那时快,唐世勋根本未考虑其他,当即把手中的匕首掷入小菊的后背。
趁着小菊吃痛停滞的瞬间,唐世勋冲到她身后,大手前探夺过她的短刃,反手便用短刃割破了她的喉咙!
鲜血喷涌,浴桶内的阮丽珍首当其冲。
她何曾经历过如此凶险而又血腥的场面?那滚烫的鲜血溅射到她的俏脸上,惊得她当即昏倒在浴桶内。
眼见阮丽珍昏迷后即将溺水,唐世勋眼疾手快托住了她的后脑勺。
若是在正常情况下,唐世勋自然会吩咐红菱或是浴房外的萍儿来服侍阮丽珍,但在这等情况下谁能保证红菱或萍儿一定没有嫌疑?
于是唐世勋吩咐黑白无常把小菊的尸体以及红菱给带出浴房,而唐世勋则本着事急从权的想法将阮丽珍抱出浴桶,并为她擦拭俏脸与身上的血渍。
仿如羊脂白玉般的玉体横陈于眼前,唐世勋是既惊艳又怦然心动,但他自不会趁人之危做甚下作之事。
他为阮丽珍擦拭了血渍后便将干净的裙衫等物盖在她身上,而他则背对着她站在浴房中想着心事。
直到阅江楼主楼方向传来尖锐的示警竹哨声,阮丽珍方才悠悠醒转。
她看到一个陌生男子背对她站在浴房中,而她身上虽盖了些裙衫,但她如何不知自己实则不着寸缕?
旋即她已是回想起了之前的惊魂一幕。
血,好多血!可阮丽珍摸了摸自己的俏脸和玉颈上却无一丝血渍,这无疑让她悚然一惊。
她几乎敢肯定就是眼前这陌生男子帮她擦拭了血渍。
屈辱的泪水顿时弥漫了她那如水的妙眸,若是在江南,谁敢对她如此无礼!
但这是在湖广,是在那个对朝廷的态度暧昧不明的楚军大帅唐世勋的地盘上,阮丽珍不得不暂且压下心头的愤怒。
而唐世勋也察觉到阮丽珍已苏醒,他简单地做了番自我介绍后便催促阮丽珍穿好衣裳,以尽快离开浴房。
在一刻钟以前,当二人走到冬香阁的一楼大厅时,恰见丫鬟红菱和萍儿跪在那独眼书生面前,阮丽珍遂替红菱做保。
但唐世勋并未同意释放红菱,因当时在阅江楼的主楼也出现刺客,程都安与赖水昌等人虽不必去支援主楼,但这偌大的阅江楼后院也必然要加强警戒。
因此留在冬香阁只有唐世勋和他的四个手下,另有程都安的堂弟程都勇与几个手下负责外围警戒,以防再出现刺客前来冬香阁。
再有,唐世勋还打算趁着这个时候与阮丽珍单独聊聊,因明日、即七月十六,是楚军与朝廷使团的第一次正式谈判。
唐世勋作为楚军大帅,这第一场谈判自不会亲自上,但楚军上下皆未摸清朝廷使团的底牌。
而阮丽珍虽非正式的朝廷使团中人,但阮大铖既然授意阮丽珍跟着使团同来,且得到了使团正使杨公公和副使杨文骢及周镳的同意,想来她应该能得到一些内情才是。
因此,唐世勋以刺客尚有余孽还需保护阮大家为由,将阮丽珍带上了冬香阁三楼的书房。
阮丽珍面若寒霜地站在木窗前,她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偏偏还要跟这吃她豆腐的登徒子待在一起,她的心情委实糟糕透顶。
虽然她不会为了名节而寻死觅活,但她又岂会给这登徒子一丝好脸色?
当然,阮丽珍能感觉得到,这登徒子找个由头请她上来并非有甚邪恶的歪心思,否则适才在浴房时她早就该被他玷污了不是?
而且请她上来也绝非出于甚保护,真要好生保护她的话,又何须孤男寡女的在这书房内?
心思剔透的阮丽珍自然想到另一种可能,正如唐世勋想探朝廷使团的底牌一般,阮丽珍自然也想探一探楚军的底牌。
但阮丽珍可不会先提这一茬,只听她语含讥讽地冷声道:“章特使,你们衡阳城的防务真可谓千疮百孔!而你此刻不去保护杨公公等人,却在此无所事事,你就不怕杨公公等朝廷要员们有个甚三长两短?”
唐世勋淡然一笑:“阮大家似乎也不担心杨公公等人的安危嘛?”
阮丽珍冷哼:“妾身不过一介女流,担心又有何用?”
唐世勋自信地说道:“阮大家放心,衡阳城的安保固若金汤,无论你还是杨公公等人,定会无恙!”
恰在这时,远处的漆黑夜空突然一片火红。
紧接着,隐约传来百姓的喧闹声。
看那火光冲天的方向,是城东宾日门一带!
“哼!”阮丽珍的丹唇划过一丝讥笑:“好一个固若金汤!”
被打脸了啊!唐世勋老脸一热,旋即他眉头微皱,肃卫本部可就在宾日门内的忠义巷,刺客莫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在城东撒野?
而就在城东那边火光冲天之时,唐世勋又听到后方远处传来喧闹声,他扭头瞥了眼背后,透过书房的另一扇木窗往外看去,城南也失火了!
唐世勋不禁剑眉微皱,这事儿有些棘手了不是?
要知道肃卫警备司衡阳分处虽在衡阳城内设有四个科,但石二勇为了保证朝廷使团要员们的安危,将负责城东的第一科和负责城南的第二科当中绝大多数的精英都调来了这城东南的阅江楼一带。
或许刺客已是察觉到石二勇抽调人手后出现了某些安保疏漏?是以一边派人来阅江楼搞事,一边在城东和城南兴风作浪?
唐世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这个中元节的凌晨可不安稳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