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军的撤退是迅速的。
因为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早就想走了。
吴军的撤退无序的。
因为统帅先走了。
大军团作战,军纪要严,撤退时更甚。
谁先走,谁断后,谁做疑兵,谁去伏击....这正是考验统帅能力的时候。
历史上,诸葛亮数次北伐,几乎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二伐、三伐不仅撤退还能顺便带走了张合、王双,直至临死前还能吓得司马懿不敢追击。
时年,陆逊策应孙权北击襄阳,当时大帝在合肥那边撤围退兵,诸葛瑾劝陆逊速速撤走,陆逊却反其道而行,继续进逼襄阳。
结果吓得魏军纷纷闭城自守,最终吴军斩俘千余人,后安全撤回。
而诸葛恪这人,挺粗糙的。
历史上孙权迁陆抗为立节中郎将,与诸葛恪互换防区,屯守柴桑。
陆抗临走时,其驻地完好无损,干净利落,诸葛恪到后,俨然若新。
而诸葛恪的柴桑驻地却是一塌糊涂,连他自己都感到羞愧。
打仗也是一样,他的粗糙让整个吴军陷入了慌乱。
士兵们慌忙收集着粮食,能带多少带多少,有的不以为然,慢慢悠悠,有的神色慌张,以为魏军要杀来了。
手忙脚乱之际,一士兵不小心撞翻了牛车,上面的瓦罐掉落一地,碎裂声格外刺耳。
很快这就引来了军官的注意,上来便是一顿喝骂,并赏了他鞭刑二十,呃...缓刑。
“别乱,按顺序走!”
“我带着粮食,路上吃。”
“船上有,别带了,抓紧时间。”
“哎哎!谁让你把兵器都丢掉的?给我捡起来!”
“让我部先走!”
“凭什么?”
“此役你部就在山下住了两个多月,屁也没干,还有脸先走吗?”
“妈的,你说什么!”
撤退中乱象丛生,小卒们一般不敢有太多屁话,混乱往往是从军官开始。
咴咴!
踏踏!踏踏!
一匹马儿受惊,忽然在人群中乱撞,不知所以的士兵们下意识地闪开,却听身后有一出身士族的部曲督大喊道:
“快给我拦住它!这匹马不能丢在这里!”
士兵们闻令,你追我堵,竟是束手无策,马儿像是发了疯似的再次冲了起来,将挡路的士兵尽数冲散,然后一头撞在一棵树上。
马儿痛苦嘶鸣。
部曲督跑过去,满脸心疼。
这可是辽马,是当年与公孙渊通商时搞来的稀有货。
目前他家庄园的种马已经绝迹了,这马死一只就少一只。
自从辽东被魏国所占,这十几年来,江东的良马是越来越少。
要是按这个势头发展下去,数十年后的新一代江东人怕是连马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咯。
念及此处,部曲督持着鞭子,转身怒骂:
“都是废物!回句容后再跟尔等算账!”
滴!
一粒雨珠落在部曲督的毡帽,顺着帽檐滑下。
他抬头看向天空。
滴答滴答,淅淅沥沥。
“晦气。”他一抖马鞭,大声喝道:“走啦!”
不多时,这支吴军走了。
甲胄、弓弩、兵籍、谱牒、粮袋、板车散落地到处都是。
总之,狼藉一片。
另一边的一伙吴军,情况稍好一些。
由于贺景、虞汜两家关系不错,虽然麾下部曲脸色不太好看,一个个垂头丧气,但至少没有不同军队互相拉扯的丑事发生。
身旁传来马蹄声和整齐的脚步声,贺景侧目看去,见是丁奉,于是走上前招呼道:“冠军将军。”
“贺校尉。”马背上的丁奉点头示意,本欲继续走,想了想还是停下问道:
“可知丞相派哪支军断后?”
“这....”贺景低头拱手,“末将不知。”
丁奉又问:“那你可曾见过左将军归营?”
“未曾。”贺景依然不知。
丁奉不再发问,抖了抖缰绳:“既如此,老夫先行一步。”
“请。”
目送着丁奉离去,贺景回头继续整顿部曲,准备上路,转头却看见虞汜。
虞汜小声道:“今早左将军被丞相派往西塞山以西支援奋威将军,现又突然下令撤军,恐怕那边.....”
说到这里,虞汜摇了摇头。
贺景捏着拳头,有些不忿:“奋威将军是丞相的亲弟弟,左将军乃是辅佐两代君王的功勋老将,就这么做了弃子?”
“弃子不至于...”虞汜分析道,“丞相一开始应该是要救奋威将军得,否则也不会派左将军前去。但事态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丞相的预料,故而只能放弃两人。”
闻言,贺景相当不满:
“战场上要有取舍,这点无可厚非。但我听说,他诸葛恪不仅没有妥善安排撤军事宜,甚至还自己先走了,这像话吗!”
“他志大才疏,行事鲁莽,怎么看都不像是大将军(诸葛瑾)的儿子!他这么做恐陷我十万大军入绝地啊!”
凡事就怕对比。
贺景的父亲贺齐,当年随孙权参加合肥之战的时候,虽然也是狼狈撤退,但至少孙权本人是敢于主动为大军断后的。
不管能力如何,担当是满满的!
这与诸葛恪形成鲜明的对比。
“嘘!”虞汜赶忙环视一圈,压低声音,“慎言,慎言啊。你我官职低微,有些事心里清楚就行,多说无益。”
.............
马背上,留赞无力地牵着缰绳,头颅忍不住地垂下,随着马蹄声一同颠簸。
不多时,留赞抬起头,眯着眼,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浑身发烫,感觉自己洗冷水澡都能把水暖热。
一阵风迎面吹来,又是浑身一哆嗦,冷得难熬。
“叔父,您还好吧?”身旁的留封轻声唤道。
饶是再想安慰侄子,此刻他也说不出“无妨”两个字,看这样子,他随时都可能跌落下马。
“还有多远....”留赞这话刚问出口,却见身后斥候来报。
“禀将军,魏军追兵来了!”
留赞强撑着打起精神,大声问道:“有多少人马?”
“具体不知,卑职发现俱是骑兵,不敢耽误时间,故而以最快的速度赶回来。”
留赞听罢,让军队停了下来。
魏军全是骑卒,继续跑是没有用的,人跑得再快能有马快?
想活命,唯有列阵应敌。
“阿封。”
“叔父。”
“拿着。”留赞解下印绶,递了过去,“把它带回去。”
“叔父,侄儿说了,要走我们一起走!”
“听我说。”留赞语重心长道:
“我自从为将以来,破敌拔旗,鲜有败绩。今病重兵疲,乃天意也。你速去,我们都死了对大吴何益,只会让魏贼痛快罢了。”
然而,留封闻言却依然赖着不走。
留赞忽然拔出刀,朝着侄子就砍:“你走是不走!”
留封吓得退后两步:“叔父,你这是何为?”
“我让你走!”
许久,留封终于艰难地说:“叔父,保重.....”
留封走后,亲兵扶留赞下马。
留赞晃晃悠悠地站着,伸手卸下头盔,解开发束,直至黑发披散。
而后,仰天长啸,高声而歌,左右合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