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的意识如浸在温水里的丝绸,在剑鞘的幽暗褶皱中缓缓舒展。
她曾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虽有炼气修行,但功力十分可耻的浅薄。
只因她吃不了苦,受不了累,所以纵然她能搞到很多功法秘笈,却从来没有真正的修炼。
故此,一直以来,她就是个雍容华贵的美妇人。
虽然手段多,一直维持美貌与身材,但终究还是一个凡人。
一直被衰老的恐惧所影响。
到了现在,她算解脱了。
如今,她成了剑鞘,这具新生的躯体里流淌着非人的力量,每一次心跳都像是星辰在胸腔里起落。
这种生命形态的变化来得太急,如同骤雨打湿干涸的河床,她需要大量的时间让灵魂与这具承载着奇异使命的躯壳和解,让那些突如其来的感知与力量,在沉睡中慢慢沉淀为本能。
剑鞘之外,刘醒非的目光掠过塞莱斯教会宏伟的穹顶,最终落回通往地下二层的阶梯。
那里的火池仍在他心头灼烧,橘红色的火焰仿佛舔舐着他的魂魄——那是足以支撑一方势力崛起的本源力量,是这个塞莱斯教会立足的根本。
他并非没有夺取的野心,只是此刻的他,还没有像深渊那样撕裂世界壁垒的实力,如同猎人面对羽翼未丰的幼兽,只能按捺住即刻下手的冲动。
“留个标记吧。”
刘醒非指尖划过虚空,一道微不可察的暗紫色纹路渗入教会的基石,如同种子埋入土壤。
“等这方世界被深渊啃噬得差不多了,仙门自顾不暇,这火池自然就成了无主之物。”
时至于此,刘醒非哪里看不明白,这精灵的里世界惹下了大麻烦,已经被深渊世界盯上了。
现在没事,是精灵们犹有一定的抵抗力。
但精灵们最大的弊端就是不耐久战。
低下的生育率。
刘醒非几乎已经看到了它们衰败的未来。
孙春绮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发丝被穿堂风掀起:“我们该走了,这里的气息已经开始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刘醒非最后瞥了一眼那阶梯尽头的黑暗,转身与她一同踏入回归现实世界的裂隙。
九行神行功。
踩在世界边缘,立于更高之处。
光影流转间,教会的神圣与诡谲被抛在身后,眼前是熟悉的都市霓虹,车水马龙的喧嚣却掩不住两人眉宇间的凝重。
二人已经踏足于现实世上。
这是西极世界。
满大街都是西极佬。
只是,没多少人知道,或者注意到。
在这西极大街上,不知何时,黑人是越来越多了。
但这和刘醒非没得关系。
他漫步于其上。
和孙春绮走进了一间公开的公园里。
刘醒非用眼神瞪走了一个黑人,和孙春绮在上张石制桌椅上坐下。
“下一步,该谈谈铁冠道门了。”
刘醒非坐在咖啡馆靠窗的位置,指尖敲着桌面。
“我们的计划是要铲除他们,你该把情报和我好好说说,还有关山岳的事情。什么都不知道,我们下步怎么办啊!”
孙春绮手上搅动着咖啡杯里的方糖,看着糖块融化的模样。
两人一直是在一起的,刚刚从秘境出来,也不知她哪里弄来的这咖啡。
孙春绮淡淡道:“铁冠道门根基深厚,门内高手如云,更有几件传承千年的仙器护持,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所以我们需要一件能破局的东西。”
刘醒非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是怕惊扰了空气中漂浮的尘埃。
“一件专门刑克仙门的东西。”
“你和我说过的,魔器。”
他顿了顿,道:“江州,关山岳。”
“你得把事情说清楚,不然你要我——怎么帮你?”
这其实是一个互助的事。
铁冠道门盯上了刘醒非手上的洞天福地。
想要侵而吞之。
所以让孙春绮来做这件事。
但是。
孙春绮一来,这才发现,刘醒非的实力已经是今非昔比,再不是从前她一个哼声,甚至一个眼神,就能轻易拿捏的了。
但也得益于此。
孙春绮也动了借助刘醒非的力量,反过来谋算铁冠道门。
很简单的道理。
明白的都明白。
仙门在不当人这一方面上一向是不当人的。
而且是彻底的不当人。
孙春绮看似是铁冠道门的人,其实是被专门培养出来的工具。
经历了成长期的福利后,现在她被宗门当牛马来对待。
不是普通的压榨。
是几乎极限的压榨。
孙春绮自然是不甘于此。
只是过往她没有机会,只能苦苦隐忍。
但现在,她这一次出来,发现了刘醒非。
一个——天花板。
这是天花板。
一个走在现实尽头的战士。
单纯说增界,他比仙门的佬多大佬也不差。只是手上的武器和手段差了一些。
只要她给补上,再配合一件利器。
到时就可以——不吃牛肉了。
或者是——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孙春绮深吸口气,脑海中打开了尘封的往事。
谁都知道关山岳是古时云朝有大将。
古时云朝末年,军阀争夺天下。
诸路军阀,那是人脑子打出了道格脑子。
在诸多名将之中,关山岳无疑是比较。有名气的一个。
甚至名气极大。
一点也不开玩笑。
即便时至于今,关于关山岳的庙也到处都是。
据仙门的记载。
关山岳已经飞升入了上界。
但它是兵解飞升。
也就是说,它是死后神魂飞升。
在关山岳死后。
三方军阀为他立冢。
一方军阀立的上人头冢。
敌对军阀立的是尸身冢。
关山岳自己一方给立的是衣冠冢。
出问题的就是衣冠冢。
当年关山岳战死。
他的后人,部将,拼尽全力,带回来了他生前的兵器,一杆长槊。
此物随着关山岳生前的一些衣物用品下葬。
那支长槊在墓中沉寂了百年,吸收着地下的阴煞与关山岳残留的战魂,竟生出了自己的意志。
因为关山岳是被偷袭,背刺,暗算杀掉的。
所以它怨恨难消。
于是。
它堕落了。
成了一把连仙门都为之忌惮的超级魔兵。更诡异的是,它认定自己就是关山岳——不是继承遗志,而是从骨髓里相信自己就是那位未竟全功的大将军。
它在衣冠冢下演化出一方小世界,黑雾缭绕,白骨为山,聚拢了无数被它吞噬、炼化的魔兵。
这些魔兵披坚执锐,军阵森严,一如当年关山岳麾下的铁军。
而那把魔兵,正坐在由骷髅堆砌的“帅帐”中,模仿着将军的姿态打坐修行,它的目标简单而疯狂。
积蓄足够的力量撕裂空间进入魔界,再借魔界的通道,率领麾下魔兵“兵伐天庭”,完成那位真正的大将军从未实现的“直捣黄龙”之愿。
“当年仙门不是不想收了它。”
孙春绮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
“可那是魔兵。天生——刑克仙道,法宝一碰就碎,符箓近身便燃,特别是污秽之力,强大惊人。仙兵仙宝与之对撞,很容易会因为污染而降低了品级。仙门的诸多大佬一并联手也只勉强设下封印,让它困在江州地下,不得出世。”
刘醒非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刑克仙门?这不正是我们需要的吗?铁冠道门最引以为傲的就是那套仙道阵法,有这把魔兵在手,倒反铁冠道门,就像用锥子捅破窗户纸。”
窗外的霓虹在他眼中跳跃,仿佛化作了江州地下那方魔兵世界的鬼火。
他能想象那把魔兵悬在白骨帅帐中的模样,长槊的槊身流淌着暗红色的光,槊柄上的缠绳浸透了虚幻的鲜血,它一定在等,等一个能让它冲破封印、实现“兵伐天庭”之梦的机会。
“那就去江州。”
刘醒非站起身。
“让那位‘关山岳大将军’,看看我们能不能帮它圆了这个梦。”
刘醒非没开玩笑。
铁冠道门也好,其余的仙门也罢,一个个的,或多或少,都在上界有人,有关系。
刘醒非和孙春绮要是灭了铁冠道门,那就是获罪于天。
在凡界也就罢了。
一旦未来有可能进入到天界,那。就。麻烦大了,可能是要受到追杀的。
普通人对于这种事,想想都要绝望。
但刘醒非和孙春绮却丝毫也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随着刘醒非站起来走人。
孙春绮也放下咖啡,跟上他的脚步,两人的身影很快融入夜色。
中土。
北都的风带着初秋的凉意,卷着胡同里老槐树的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四合院的青石板上。
刘醒非推开那扇熟悉的朱漆木门时,门轴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像极了多年前每一次他从外面回来的模样。
孙春绮跟在他身后,目光扫过院子里那棵半枯的石榴树——去年结的最后两个果子还挂在枝头,风干得像两团暗红色的疙瘩。
她轻轻吁了口气,抬手拂去肩头沾染的尘土。
“还是你家里踏实。”
红尘世间,虽然外边十分繁华。
西极至少在此时仍然是那么美好。
但说来说去,还是刘醒非一直幽居的这座四合院好。
这倒不是刘醒非的功劳。
只因这里原本就是李小丽置办下的家。
李小丽从前是一个诡异加母老虎精,选择一个风水宝地的好住宅,那还是不成问题的。
果不其然。
她也正是住在了这里,才和刘醒非认识,并打得火热的。
毕竟李小丽曾经是母老虎精,不是一般人能接受得了的。
但刘醒非不仅接受了她,还知道了她的根脚。但即便如此,他也没吓到哪儿去,反而在内心里觉得这更刺激了。
这让能感知人心的母老虎精有些哭笑不得。
但无论如何,有一个人不怕她真身的爱着她,她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受呢?
所以,夫妻二人关系十分好。
要不然锦氏又怎么会莫名其妙吃醋了。
刘醒非没说话,只是走到堂屋门口,抬手在门框上敲了三下,节奏古怪,像是在叩击某种尘封的密码。
片刻后,西厢房的门“吱呀”开了,一个穿着花布褂子的女人探出头来,眉眼间带着几分泼辣,正是李小丽。
她如今看着与寻常美丽素雅的妇人无异,只是那双眼睛偶尔闪过的金光,还能让刘醒非想起她曾是让方圆百里精怪都忌惮的母老虎精。
“可算回来了。”
李小丽叉着腰走出来,嗓门亮得能穿透院墙。
“这次没事吧,锦绣那个小丫头呢?她怎么没回来?”
话语中,情真意切,诉说着李小丽对锦氏的关心。
刘醒非苦笑一声,往堂屋里让她。
“她把自己炼成了法宝,现在适应着呢,出不来,倒不算死了,这也是一种另类长生了。不过事还没完,接下来我们要去一趟江州,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江州?”
李小丽挑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
“那地方的邪祟,可不是我这只老虎能轻易应付的。”
话虽如此,她眼里却闪过一丝跃跃欲试——对于他们这些从诡谲岁月里走过来的存在,太过安稳的日子,反而像钝刀子割肉。
“瞎说,你的本事我还不了解,也就是现在这年月的环境限制了你,不然,我这些年恐怕得跪着才能和你说话。”
李小丽哑然失笑。
她道;“你要我和你跑也无所谓,但现在锦氏不在,我也走了,那我们的孩子小天和小乙怎么办?”
刘醒非想了下,道:“不行就交托到王土地那里吧。”
王土地在刘醒非的支持下,开了大公司。
一开始是搞古玩生意。
但是现在,已经转型成为一家地道的地产公司了。
别的不说,赚钱是真赚钱。
王土地因此过上了好日子。
他对刘醒非是感恩戴德,无论是什么事,他都会帮刘醒非做的。
商量妥了。
他们就叫上了孩子,去了王土地的公司。
王土地看到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自然是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虽然王土地一个大男人,照顾不了孩子。
但他是有老婆,有家庭的。
他老婆是一条美人鱼,身材火辣长得漂亮,唯一的缺点是兴奋时会现出人鱼的本相,那玩意有些吓人。
要知道,美人鱼是能吃人的。
它的本来面目,真的是十分恐怖的。但王土地是不在乎的。
所以他享福了。
现在的王土地别提有多幸福了。
刘醒非把孩子往王土地这一丢,直接走人。
他对这两个孩子老实说,感情不深,甚至还有些别扭。因为这俩孩子是他曾经的兄弟锦天和张小乙的转世。
好好的昔日兄弟现在成了自己的孩子,你说这事得有多尴尬。
刘醒非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把他们丢给王土地。
“委屈你们了,等爸爸回来给你们带江州的蜜饯。”
转头看向王土地时,他的语气沉了些。
“一切就拜托你了。”
王土地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黝黑的脸上泛起红意。
“我身子骨还硬朗——”
“你有孩子了。”
刘醒非打断他,目光落在屋里那两个正扒着门框偷看的小身影上。
“过去是没办法,所以才一次次的冒险,现在不一样了,你有家有业的,还跑去冒险?你想疯了吧。”
王土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
他的冒险时代,结束了。
孩子送走了。
刘醒非一众人回到了四合院收拾东西。
李小丽把她的东西丢我跟前。
我只好给她收了起来。
孙春绮检查着背包里的符咒和罗盘,指尖划过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朱砂圈着江州古墓的位置。
“出发吧,再晚些,怕赶不上那边的潮汐。”
刘醒非最后看了一眼四合院,月光正从房檐上淌下来,在地上织出一片斑驳的银网。
他反手锁上门,把钥匙塞进门楣上的砖缝里,无论走多远,总会有人回来。
三人转身走进胡同深处,脚步声被风吹散。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更显得夜格外静。
只有李小丽腰间的铜铃偶尔发出一声轻响,像在回应着多年前那些与诡异同行的夜晚。
前路是江州的迷雾与古墓的幽暗,但身边是最熟悉的同伴,便没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