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二层的石室内,热浪如无形的绸缎般缠绕在每一寸岩壁上。
火池里的地火翻涌着橘红色的浪涛,映得孙春绮的侧脸忽明忽暗,她指尖悬停在腾蛟剑的剑脊上方,一缕极细的灵力正顺着指缝缓缓渗入剑身。
以往炼剑,单是维持丹火便要耗去她七成修为,可今日不同。火池里的地火温顺如驯服的灵驹,不仅稳定了剑坯的温度,更省去了她以丹火淬炼的步骤。
丹田内的灵力充沛得几乎要溢出来,孙春绮甚至能清晰地感知到腾蛟剑内部每一条灵纹的震颤,这在从前是绝无可能的事。
“该刻云纹禁法了。”
她轻声自语,指尖灵力陡然转盛。
第一缕云纹顺着剑锷蔓延开来,如流水般勾勒出“大小如意”的阵基。
寻常修士刻阵需屏息凝神,她却游刃有余——地火替她稳住了剑体,富余的灵力让她能将云纹的弧度修得恰到好处,每一道纹路都像是天生生长在剑上一般。
紧接着是“轻重随心”与“锋锐坚固”。
这两道阵法本是相互抵触的,需以极精妙的手法让云纹在剑心处交织。
孙春绮手腕轻转,灵力化作两道银线,在地火的映照下缠绕成结,仿佛有真正的云气在剑身流转。
她甚至有余力调整纹路的疏密,让阵法的效力比寻常水准高出三成。
火池的热浪拍打着石壁,发出细微的嗡鸣,像是在为她伴奏。
孙春绮的动作越来越快,云纹在剑身上铺展如流云:“飞行加速”的纹路如奔马踏浪,“幻化云烟”的阵脚似薄雾弥漫,“伤害加深”的禁法藏在剑刃内侧,细看竟如无数细小的獠牙交错。
最费心神的是“自生空间”与“锁命追魂”。
前者需在剑内开辟微型洞天,后者要引一丝幽冥之力入阵,稍有不慎便会伤及剑魂。
但此刻孙春绮灵力充盈,指尖稳如磐石,云纹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自动避开了腾蛟剑的灵核,在剑格处凝成一枚微型的云篆。
当最后一道“千变万化”的云纹收笔时,火池的地火突然向上窜起半尺高。
腾蛟剑猛地挣脱她的指尖,悬浮在火池上空,周身云气翻涌,剑身上的云纹亮起璀璨的银光。
原本暗沉的剑身此刻如被晨露洗过,流转着温润的光泽,剑刃却隐有寒芒透出,连空气都被割出细微的裂痕。
孙春绮看着在空中轻轻震颤的腾蛟剑,长舒了一口气。
若没有这地下二层的火池,她绝无可能在一日内刻完十三道阵法,更遑论让每道云纹都达到完美境地。
她伸手一招,腾蛟剑温顺地落入掌心,剑身在她掌心轻颤,像是在向新的主人致意。
“刘醒非,你的剑成了。”
她望着剑身上流转的云纹,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这柄腾蛟剑,已不再是凡品。
原本这把腾蛟剑虽好,也仅止是神兵而已。
除了坚固,锋利,通灵报警,别的也就没了。
但现在,它拥有了诸多飞行变化的能力。
并且它比从前更锋锐,杀伤力更加惊人。
但是,材质却是弱点。
火池把腾蛟剑提纯了,精萃了。
可也让它变小了,变薄了。
暮色沉沉,刘醒非花了一天的时间,终于完成了对塞莱斯教会的初步搜刮。
虽然肯定还有很多财物没收取。
但一来很多财物刘醒非已经看不上眼了。
也便没有收取。
二来最大的肥肉已经被他吃掉了。
余下的,他懒得花费精力去搜寻了。
因此,感觉差不多了,他也就回来了。
甫一回来,便见孙春绮静坐于火池边,指尖凝着一缕幽蓝火苗。
正在持续的温养飞剑。
她抬眸时眼波微动,那未尽之言如心有灵犀,让刘醒非立刻就明白了。
知道事在当头,关键口上,刘醒非反手便从腰间取下了一只扁平的小圆壶。
这是——钧天壶。
“哗啦”一声,流光溢彩瞬间铺满石案。巴掌大的铁精泛着冷硬乌光,金精块在火光下流淌着熔金般的暖意,秘银碎末则像揉碎的星子,轻轻一碰便漾开涟漪。
火铜堆成小山,隐隐有赤红焰气蒸腾。
鬼阴藤蜷缩如蛇,表皮泛着尸蜡般的青黑。
九窨木与阴槐木心并排放着,前者沉如水墨,后者隐有血丝游走。
更别提那些宝石——鸽血红的玛瑙、海蓝的碧玺、月光石凝着一层朦胧光晕,最惹眼的是那三十六面瓦水晶,每一面都折射出不同的光影,拢在一处竟似有星河流转。
此外,甚至还有一捧只有从天外陨星才能提取出来的稀有品——天星砂。
孙春绮指尖在水晶上稍作停留,目光便移向了另一侧。
那里的物件透着股森然寒气。
莹白的骨粉细如流砂,细看竟能辨出骨纹。
玉盒里盛着的膏腴尸油泛着乳白,隐约飘来一丝奇异甜香,却是处子皮脂经秘法提炼而成。
一束乌发缠在玉簪上,以真火试烧,竟连火星都沾不上分毫。
尸怪指甲弯如鹰爪,对着石壁一划便裂出深痕。
吸血僵尸的獠牙更不必说,尖端凝结的暗红血渍似永不干涸,触之如冰。
“这些还不够。”
孙春绮的声音很轻,却让刘醒非猛地抬头。
他沉默片刻,抽出腰间短匕在腕间一划,殷红精血便滴入玉碗。
那血珠落地时竟未散开,反倒凝成一颗颗血珠,隐隐有龙纹游动——这是他以本命元气催逼出的心头血,每一滴都耗损修为。
不过,刘醒非是天花板。
他底蕴太过深厚。
强大至不可思议。
这点血对他来说也不算什么。
但却是重要之物。
毕竟,你也不想辛辛苦苦祭炼一把飞剑转眼就飞走找别人当主人了。
其实,就算加了血,也未必就能锁定飞剑。
但刘醒非的个人条件太好了。
哪怕他不是纯粹的剑修,腾蛟剑最终也会认可他的。
孙春绮终于颔首,指尖凌空一点,石案上的物件便自动分作两堆。
火池中的烈焰骤然暴涨,铁精、金精、秘银率先投入,在高温中熔作金红液珠,与火铜、阴槐木心的精气缠作一团。
她捏动法诀,腾蛟剑自剑架上跃起,剑身在火池中翻涌,每一次沉浮都吞下大量熔液,原本暗沉的剑身渐渐透出鳞甲状的纹路,隐有龙吟在火中低啸。
而另一堆材料则被引入另一侧的火池。
骨粉与尸油在泉水中化开,凝成半透明的膏体;尸怪指甲与僵尸獠牙碾作粉末,混着九窨木与鬼阴藤的精气,竟慢慢织成一张玄奥网纹。
孙春绮将水晶与宝石逐一碾碎,其光华渗入网纹之中,再裹上那束烧不断的乌发,最后浇入三滴刘醒非的精血。
“别只顾着看剑。”
见刘醒非目光紧盯着火池中的腾蛟剑,孙春绮忽然开口,指尖轻点正在成形的剑鞘。
“剑修的杀力,从不在一时锋芒。”
那剑鞘渐渐凝出形状,似以深海寒铁为骨,水晶宝石的光华在表层流转,细看竟与腾蛟剑的鳞纹隐隐相契。
孙春绮拂过鞘身,神秘玄奥的网纹渐渐贴实于剑鞘之上。
“寻常剑修只知砺剑,却不知剑鞘才是根本。白日里以鞘养剑,夜间引灵气入鞘,日积月累,飞剑才能养出灵性。这鞘中引了九窨木的沉凝、阴槐木心的活气,又有尸油骨粉锁住杀气,便是放着百年不用,出鞘时也能剑气如新。”
刘醒非望着那剑鞘,忽然明白为何孙春绮要费这般功夫。
剑修一剑破万法的威名之下,是日复一日的养护之功,就像猛虎藏爪,非到极致不出。
腾蛟剑在火池中渐渐沉寂,剑身已泛出暗金流光。
而那剑鞘则裹着一层朦胧光晕,轻轻一碰,竟能感觉到其中流转的温和灵气。
当火池烈焰渐息,孙春绮将腾蛟剑纳入新鞘的刹那,一声清越剑鸣穿室而出,惊得塞莱斯教会城堡上空外飞鸟四散。
刘醒非望着她手中的剑与鞘,忽然觉得腕间伤口的刺痛都淡了——这般手笔,怕是能让天下剑修都红了眼。
但——这还没结束。
最重要的事来了。
炼丹房内,丹火跳动的噼啪声里,孙春绮指尖凝着一点微弱却精纯的火光。
那火色呈淡金,悬在半空时像一粒将熄未熄的星子,可落到锦氏身上的刹那,却骤然爆发出灼人的热浪。
锦氏蜷缩在火池边缘,她的皮肤原本如缎子般油亮,此刻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蜷曲、焦枯。
她没有嘶吼,只有喉间溢出细碎的呜咽,每一寸血肉都在丹火中剥离、消融,化作缕缕青烟,又在火光牵引下聚成一团粘稠的胶质。
那胶质初时带着暗红,像是凝固的血,随着丹火反复灼烧,渐渐褪成琥珀色,最后在火池的高温中彻底化开,成了一汪澄澈如琉璃的透明油脂。
孙春绮屏着气,指尖法诀变换,那汪油脂便如活物般顺着池沿爬起,丝丝缕缕渗入旁边早已备好的剑鞘中。
那剑鞘是用千年阴沉木的九窨木混合五金之精,和诸多阴材塑成,形态古朴,凹槽处还留着细密的纹路,正等这油脂填补、浸润。
油脂入鞘的瞬间,木鞘竟泛起一层温润的光,仿佛有了呼吸。
“还差最后一步。”
孙春绮低念一声,从袖中取出一张黄符,符上朱砂绘着繁复的纹路,落笔处隐有金光流转。
她屈指一弹,符纸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流光没入火池。
池底,锦氏残存的神魂正蜷缩着,像受惊的幼兽,被符光一裹,便身不由己地被扯向剑鞘。
神魂入鞘的刹那,剑鞘猛地震颤起来,透明油脂在鞘内翻涌,似有无数痛苦在其中冲撞。
孙春绮见状,反手将剑鞘推入火池深处。池水腾起更高的火焰,将剑鞘完全吞没,那是要让神魂与油脂、木鞘彻底熔铸一体,让每一丝灵识都烙印在器物的肌理里。
池火整整烧了三个时辰。
当孙春绮再次将剑鞘取出时,它已不见半分木色,通体莹润,像是用凝固的月光雕成,轻轻一碰,竟能感觉到微弱的搏动,如同心跳。
她取过刻刀,以指尖血为墨,在鞘身细细刻画。
那些纹路比先前的凹槽更复杂,曲曲折折如流云绕峰,正是温养飞剑的云禁符纹。
每一笔落下,剑鞘便轻颤一下,像是在回应。
刻完最后一笔,孙春绮终于松了口气。
不是为了锦绣,她不会出这么大力的。
她望着剑鞘上流转的微光,想起锦氏先前的眼神——那个贪懒馋滑的女人,明知要受炼化之苦,却还是点头应了。
以人入器本是逆天邪法,多少修士因此沾染无边业力,皆因被炼者心怀怨怼。
可锦氏是自愿的,她厌倦了自己修行的苦累和缓慢,渴望借器物之形一步登天,换得与天地同寿的机缘。
哪怕是从此不当人了。
火池的余温里,剑鞘忽然轻轻转动,蹭了蹭孙春绮的指尖,像是在撒娇。
那是锦氏独有的小动作。
孙春绮抚过鞘身,触感温润,再无半分灼烧的滚烫。
她知道,最痛的时刻已经过去。
从今往后,锦氏不再是普通凡人的老妇,而是能借着这剑鞘长存于世,伴着未来入主其中的飞剑,见遍万里河山,拥有比从前漫长千百倍的生命。
只是不知午夜梦回时,剑鞘深处,是否还会想起被丹火灼烧的滋味。
但此刻,火池渐熄的微光中,那抹莹润的光泽里,分明藏着一丝新生的期待。
腾蛟剑的剑身在烛火下泛着冷冽的光,刘醒非握着剑柄的手指微微收紧,目光却落在那重新焕发生机的剑鞘上。
这是看似木纹,其实是胶膏凝聚状的剑鞘。
它看似不起眼。
其实宝光暗涌。
孙春绮收了法诀,额角沁着薄汗,望着那浑然一体的剑鞘轻声道:“成了,你以后不要辜负了它。”
刘醒非喉间动了动,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他从未想过锦绣会做出这种选择。
那个一向慵懒荣华的锦氏夫人,一向怕疼怕苦。
可为了一直跟着自己。
它做出了如此绝烈的选择——将自身一切都熔入器物,看似一切短暂。
其实,她整个人无异于在烈火中一寸寸重塑魂魄,其中的痛楚,光是想想就让人脊背发寒。
孙春绮见他怔忡的模样,叹息道:“这是她自己的选择,你只要不辜负她就好了,还有,以后你若要重铸此剑,需要顾及一下它的状况,不要随意伤了它。”
刘醒非指尖抚过剑鞘,冰凉的触感下似有微弱的脉动传来,那是锦绣残存的意识在回应。
他将腾蛟剑重新入鞘,细微的摩擦声里,仿佛能听见锦绣满足的喟叹。
刘醒非低头望着手中的剑,忽然觉得这沉甸甸的分量里,藏着一份再也不能随意辜负的牵绊。
以后走到哪里,大概都得带着这柄剑了。
毕竟,鞘里住着一个愿意为他疼到魂灵震颤的懒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