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转回月前,东城,杨府。
杨再兴背着手在厅堂里踱来踱去,脚下的木板被踩得 \"吱呀\" 乱响。
黑黢黢的脸皱成了核桃,唉声叹气的劲头比城隍庙门口敲梆子的还勤快,活脱脱像一头被圈在磨道里打转的倔驴,急得直尥蹶子。
夫人桃红坐在绣墩上,手里的帕子也早被拧成了麻花,眼角的泪像断了线的玉珠子,时不时就得拿帕子按按。
\"你说说,你说说这叫什么事儿!\" 杨再兴猛地顿住脚。
见夫人只是抹眼泪,心中的火气更胜,满肚子的憋屈没处撒,\"虎子那个小瘪犊子,就立了点芝麻绿豆大的功,尾巴都翘到南天门去了,还非公主不娶,公主啊,那是金枝玉叶,是下嫁,下嫁懂不懂?我的老天爷,这是要把我老杨家祖坟刨了卖钱啊。\"
他烦躁地抓着头发,恨声道:\"咱家得盖公主府,还得备聘礼,那聘礼单子我托人偷偷瞄了一眼......\"
\"我的亲娘嘞,上头写的,金玉如意要成双成对,珍珠玛瑙得论斗装,蜀锦苏绣得论车拉...... 还有那什么麒麟送子的玉雕,就这些,把咱俩拆零碎了卖,卖了这身老骨头也凑不齐单子上的一半,一半啊。\"
桃红赶紧起身扶住丈夫的胳膊,声音带着哭腔打颤:\"当家的,您别急,别急坏了身子,虎子...... 虎子好歹是立了功,救了驾,陛下和娘娘都看重他,兴许...... 兴许宫里能体恤,通融些?\"
\"通融?妇人之见!\" 杨再兴一听更急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声音拔高八度,\"皇家规矩是儿戏吗?还通融?那不是打陛下的脸,打公主的脸,是打咱老杨家的脸,我杨老三在行伍里混了半辈子,丢人丢命都行,就是丢不起这个人,丢不起。\"
他越想越气,一屁股瘫坐在太师椅上,椅子 \"吱呀\" 一声惨叫,像是在求饶。
\"唉!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当年就不该心软,让他当什么劳什子御前侍卫,安安分分在上学读书,娶个会烧火做饭的实诚闺女多好,哪来这泼天富贵...... 不对,是泼天麻烦。\"
就在这时,管家杨福跑了进来:\"老爷,夫人,大喜啊,不...... 是贵客,李侯爷,汤侯爷、王侯爷、樊侯爷、雷伯爷过府拜访,车马都到门口了。\"
闻言,杨再兴 \"噌\" 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拽了拽衣襟,把歪了的腰带系好:\"快,快请,请进来。上茶,上好茶,把那罐陛下赏赐的雨前龙井找出来。\"
不多时,五个身着侯爵常服的黑脸大汉迈着大步闯了进来。
正是当年在 \"五大龙军\" 里一起刀头舔血、尸山血海里滚过来的生死兄弟 —— 李隆、汤杰、王天云、樊忠、雷战。
这次西域大战得了封赏后,五人不约而同的向皇帝递了辞呈,全都卸去军中职务,只在国防部挂了个闲职。
汤杰嗓门比铜锣还响,还没进门,声音就传了进来:\"狗日的杨老三,你太不够意思了,天大的喜事临门,儿子要尚公主了,成了皇上的女婿,你这老小子不摆酒请客,反倒躲在家里,咋地?怕哥几个把你那点家底喝空了?\"
王天云笑眯眯地踱过来,故意上下打量着杨再兴,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就是,杨老三,你这就不地道了,怎么,刚当上驸马爷的爹,就嫌我们这些老兄弟粗鄙,不配登你这高门了?\"
话里带着调侃,眼里却全是热乎劲儿。
樊忠和李隆倒是沉稳,也笑着拱手:\"杨老弟,恭喜恭喜啊,虎子出息,真给咱们这群老家伙长脸!这顿喜酒,你可是跑不掉了!哈哈哈!\"
雷战是这几人中年纪最小的一个,娶了皇帝身边的侍女云儿后,性子沉稳了不少:“是啊,杨大哥,弟弟我可是空着肚子来的。”
杨再兴被这帮老兄弟们挤兑得老脸通红,搓着粗糙的大手,吭哧半天,才重重叹出一口气:\"哥几个...... 我...... 唉,我是愁啊,愁得头发都快掉光了!\"
他索性破罐子破摔,竹筒倒豆子似的把建公主府和天价聘礼的难处一股脑的倒出来,说到激动处,唾沫星子喷了汤杰一脸。
汤杰听完,蒲扇大的巴掌 \"啪\" 一声大腿道:\"嗨,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不就是银子吗?银子能难倒咱们兄弟?老三你早说啊,磨磨唧唧像个娘们儿。\"
说着,一看桃红还在,赶紧赔笑道:“哈哈,弟妹,对不住啊,嘴一秃噜就没把门的了。”
桃红是谁他比谁都清楚,人家是当今皇帝以前的东宫侍女,自从皇帝出生后,桃红就跟在皇帝身边伺候。
听说皇帝五岁时得了病,一到晚上就哭闹不止,是桃红不分昼夜的抱着皇帝,照顾皇帝,皇帝对这位侍女的依赖甚至比对宫里那位太后还要多。
桃红抹了抹眼泪道:“你们先坐,我去吩咐厨房准备酒菜。”
桃红走后,汤杰这才 \"唰\" 地从怀里掏出一大沓厚厚的银票,红得发亮,\"啪\" 一声重重拍在桌上。
\"瞧见没?加上皇上昨儿刚赏的一共八万两,我还没捂热乎呢,连家门都没进,就奔你这儿来了,拿着,够不够?不够兄弟我回家把公主的私房钱都给你借出来。\"
他是皇帝的姐丈,也是驸马,人家公主还善于理财,当初不仅陪嫁了几十间长安街上的铺子,听说这几年入股的皇家商会,光每年的分润就十几万两,所以这几个人里面就属他有钱。
王天云动作斯文些,却也快得很。
他从袖子里摸出个绣着祥云瑞兽的锦囊:\"老三,别听他咋呼。我这有三万两现银票子,也是皇上刚赏的。还有些城外庄子、城里铺面的地契房契,\"
他指了指锦囊,\"都在里头了,你先拿着周转,看哪个合用。实在不行,我那匹刚从西域汗血宝马也能当不少钱。\"
樊忠年纪最大,也最实在,话不多,直接对着屋外中气十足地吼了一嗓子:\"外头的,把老子带来的心意都抬进来!\"
话音刚落,几个精壮家丁吭哧吭哧抬进来几口沉甸甸的大箱子放在了门口。
汤杰探头一看,乐了:\"嘿,瞧见没,还是咱们樊大哥实在啊,老三,看见没?人家直接给你抬现银,白花花的银子,看着就踏实,不像我,只能拿些纸片子。\"
\"滚一边去,\" 樊忠笑骂一句,转头对杨再兴正色道:\"老三,这三口箱子里,是三万两现银,我刚从皇家商会兑出来的。旁边那两口小点的,\"
他指了指后面抬进来的两个箱子,\"那是袁暄那小子托我带来的,里头也是银票,拢共五万两。你先点点,不够你言语一声,我这就让人回家把库房钥匙给你嫂子,让她再搜刮搜刮犄角旮旯,总能再凑点,实在不行,我把祖上传下来的那把宝剑当了也成。\"
李隆也上前拍了拍杨老三道:“你小子还真像皇上说的,犟种一个,拿着,这是哥哥我这份。”
说着,从怀里掏出了六张金票,每一张都是两千两见票即兑的金票,不是银票。
雷战挠了挠头,有些尴尬的笑道:“杨大哥,几位哥哥,你们是知道的,我平时不管钱,都是媳妇在管,我这也有两万两,皇上刚赏的,就不拿回家了。”
看着老兄弟们二话不说就掏家底、拿赏钱、搬现银的架势,杨再兴这个在战场上刀砍斧劈都没皱过眉的七尺汉子,眼圈 \"唰\" 地红了。
他喉头滚了半天,嘴唇哆嗦着,看着桌上、地上的 \"金山银山\",又看看老哥们几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一声哽咽:\"哥几个...... 这...... 这让我杨老三...... 下辈子当牛做马也...... 也报答不完啊......\"
汤杰上去就是一拳,笑骂道:\"少给老子整这出,酸不溜秋的,当年在青石口打瓦剌,要不是你眼疾手快替我挡了鞑子那支箭,我汤杰的骨头渣子都烂没了,坟头草都够喂几匹战马了。
咱们兄弟,那是过命的交情,你儿子娶公主,那就是我亲侄子娶媳妇,这么大的喜事,我们这几个当叔伯的不出力,那还是人吗?拿着,痛快点,别娘们唧唧的。\"
杨再兴再也忍不住,重重抱拳,对着三位老兄弟深深一躬,腰弯得像张弓,所有感激都在这无言的动作里。
然而,他们这份兄弟情深、\"豪横\" 借款的感人场景,当晚就被无孔不入的锦衣卫,事无巨细地禀报到了皇帝朱祁镇的御案前。
朱祁镇正批着奏折,听着徐恭眉飞色舞的汇报,先是愕然,随即忍不住 \"噗嗤\" 一声笑出来,越笑越厉害,最后笑得拍起了御案,眼泪都快出来了。
\"哈哈哈...... 这个杨老三啊杨老三,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倔驴脾气,几十年如一日,一点没变,娶个儿媳妇能把亲爹愁成这样,也算是千古奇闻了!\"
他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无奈道,\"罢了罢了,看在他养了个好儿子、又对朕忠心耿耿的份上,更看在我那宝贝闺女下半辈子幸福的份上......\"
侍立一旁的侯宝赶紧递上茶,憋着笑劝道:“皇爷,仔细龙体,笑岔了气可怎么好。”
\"侯宝,去内帑,再拨银三十万两,让袁暄找个合适的由头,把钱给杨再兴送过去,要自然,别让他难堪。
再传朕口谕,让杨再兴把李隆几人借给他的钱,都给朕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告诉他,朕嫁女儿,还轮不到他这个当爹的砸锅卖铁、倾家荡产,钱不够再跟内帑支取,要多少有多少,别给朕丢人!\"
“别人嫁闺女那是挣钱,皇爷嫁闺女是赔钱,这杨老三,命咋这么好。”侯宝心中腹诽不已。
有了皇帝内帑的强力支持,公主府的建造速度更快了。
工匠们日夜轮班,材料流水似的往里运,那速度,堪称大明基建史上的奇迹。
一个月后,一座规制宏丽、雕梁画栋、不逊于亲王府邸的崭新公主府,就在东华门外拔地而起,金碧辉煌,气派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