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送出去了,晶耀很快就回了信。
保罗在办公室拆开信封,罗德尼十八的字迹清晰工整,墨迹鲜亮,像是经过反复斟酌才落笔。
他读着,神情一点点沉了下来。
在信的开头,国王毫不吝啬地表达了他的赞赏。
他称赞保罗“目光深远,心系王国长远安危”,说他的战略构想“远超寻常领主的职责”,更称其忠诚“令人动容,堪称臣子典范”。
这些话写得真诚而热烈,仿佛保罗不是被驳回请求的人,而是一位为国家未来殚精竭虑的功臣。
但赞美之后便是拒绝。
果然,国王的语气渐渐转为沉重:
“然而,我也必须面对现实。奥尔多刚刚经历南方的贾尔斯叛乱,战火摧毁了三座大郡,无数人流离失所,农田荒芜,牲畜死绝。紧接着,北方又遭兽人入侵,边境城镇被洗劫,百姓逃难,国库几乎耗尽。”
“王国的人民已经承受了太多,他们不应该继续为上位者的宏图而买单,他们需要活下去,他们不需要更多的战争,哪怕这战争打着永久和平的旗号。”
“现在的王国最需要的不是开疆拓土,而是休养生息。是让土地重新长出粮食,让城市恢复生机,让普通人能安心睡觉,不必再听战鼓和警号。”
“我不能为了一个遥远的胜利,再让他们付出代价。”
“王国其他地区不比西北海湾,他们没有你那些能够大量节省人力的机械,大量年轻人被征入军队,农业就会缺乏劳动力,田地就会变得荒芜。所以我以谨以一个奥尔多人的身份请求您,尊敬的格莱曼侯爵,守住我们的边境,保护我们的人民,等国家真正恢复元气,我们再谈下一步。”
信的末尾,国王再次感谢保罗的忠心,并承诺会继续支持王国北方的防务,确保要塞稳固。
保罗读完,沉默良久。
他把信轻轻放在桌上,目光穿过窗户,落在维斯湖上。
至少从表面上,这封信读起来没有怒意,也没有猜忌,甚至带着几分恳切。
但它同样坚定,没有回旋余地。
罗德尼十八想要的是和平,是稳定,是让王国从战火中喘口气。
而他想要的是彻底终结威胁,是一劳永逸地解决问题。
第二天,领主府的议事厅内。
晨光透过高窄的石窗斜射进来,照亮空气中浮动的微尘,墙上悬挂的地图依旧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敌我态势。
但气氛已不似往日那般紧绷。
保罗站在长桌前端,面前摊开着国王的回信,老福特、施罗德等几位核心部将列席两侧,神情肃然,早已察觉到领主这几日的沉默与凝重。
“国王的回信你们都看过了。”保罗开口,“他理解我们的战略意图,也感谢我们的忠诚——但他不会批准征兵,也不会支持深入草原的军事行动。”
厅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惊讶,却都感到一股沉甸甸的现实压了下来。
“我们不能继续透支自己的力量去独自消灭兽人。”保罗继续说,“西北海湾已经为这场战争付出了太多,湖心镇已经发行了三轮战争债券,工厂日夜赶工,商路收缩,民生行业被压缩,连学校和医院都让出了资源,人民还能再承受一次全面动员吗?”
他环视众人:“不能!我们不能在没有王国其他地区的支持下去实施征服草原的攻略,那样会严重拖累西北海湾的社会发展。”
布莱斯低声道:“所以……我们在草原上就止步于黑水湖?等等……格莱曼大人,恕我冒昧,至少黑水湖还会继续在我们手中吧?”
“暂时如此。”保罗点头,“我们今后的任务是防御,不是征服。黑水湖的要塞已经建成,炮艇控制湖面,补给线稳固。只要阿巴尔不敢轻举妄动,我们就守住现有防线,巩固控制区,训练部队,等待时机。”
汉塞尔缓缓开口:“那贸易路线呢?守望者要塞外面的商路怎么办?”
“或许……”保罗的语气有些犹豫,“我们可以和阿巴尔谈谈,让他约束一下自己的军队,我想阿巴尔能理解到,繁荣的商道更有利于财富的获取。”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部下:“我知道你们不甘心,我也不甘心。但我们不仅要打赢战争,也要明白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停。”
厅内众人沉默片刻,随后陆续点头。
施罗德轻声道:“我们理解。”
汉塞尔也点头:“守住已有成果,比盲目扩张更难,但也更重要。”
保罗微微颔首,将桌上的信收起。
“将我的决定传达给史丹佛和安德鲁,”他声音沉稳地说:“转入常态防御。北三弟要恢复民用生产比例,但民兵训练不要停下,情报系统持续监控草原动向。我们不进攻,但也不能松懈。”
冗长的会议结束后,时间已近黄昏,众人纷纷散去。
保罗穿过领主府的石廊,走向后院的起居室。
他刚坐下,便察觉到凯瑟琳已在屋内,她正站在窗边,披着一件深蓝色的绒毯,听见脚步声后转过身来,眼神温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你最近几天都太安静了。”她走近,声音轻柔,“格尔德的回信……让你很困扰?”
保罗靠在椅背上,扯了扯领口,轻轻地笑了笑:“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只是战略分歧罢了。他想休养生息,我想一劳永逸,都是为王国好,只是走的路不同。”
她凝视着他,没有立刻回应。因为灵魂空间的原因,两人可算是老夫老妻,她太了解他——那副平静的外表下,是深不见底的思虑。
“如果……”保罗忽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戏谑,却藏着试探,“如果有一天,我和他之间真的对立了,你会站在哪一边?”
凯瑟琳没有笑,只是缓缓走到他面前,然后一点一点地屈腿,直到洁白的双膝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她没有抬头,轻轻将脸颊贴在保罗的腿上,像安抚,也像宣誓。
她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得如同誓言:
“你是我的丈夫,亦即是我的君王,是天父派来统御我的人。”
“血缘会断裂,忠诚会动摇,王冠会易主……但你是我命定的归宿。”
“无论你走向何方,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炉火在墙上投下他们交叠的影子——一个坐着,一个跪着,却仿佛融为一体。
保罗微微发怔,然后抬起手,轻轻抚过妻子的发丝,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感谢你,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