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下们怔住,心中的怒火虽未消除,却也没有出言反驳。
保罗转过身,目光扫过他们:“我不是软弱,而是在权衡。国王要的是王国的稳定,不是某一场战役的胜利,他怕的不是阿巴尔,而是下一个贾尔斯——哪怕那个人是我。”
他停顿片刻,似乎在整理思绪,然后缓缓说道:“如果我是国王……”
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微微一滞。
在那么一瞬间,这句话仿佛不是假设之语,而像是一道隐秘的电流,从脊椎直冲他的脑海。
如果我是国王——这五个字在他心中激起了以前未曾有过的某种回响。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但那短暂的停顿已足够让汉塞尔捕捉到一丝异样。
保罗很快恢复如常,语气平稳地继续说:“所以,我们不必怨恨。我们继续按现有的力量加强要塞防御,应对兽人接下来的行动。”
他走回书桌,将那封信折好,放入抽屉,火光映照着他冷峻的侧脸,没人看见他指尖微微的颤动。
“如果我是国王……”这句未尽的话,像一颗种子无声地深埋于保罗的心中。
众人离开后,领主府办公室陷入寂静。
壁炉里的火焰已缩成几簇暗红的余烬,油灯的光晕在厚重的书桌上投下一圈昏黄。
保罗在书桌后坐下,沉默良久,他没有立刻动作,只是凝视着对面墙上那幅巨大的地图——从黑石之原到草原腹地,每一处标记都曾洒下他部下的血。
静坐良久后,他突然伸手取出一张厚实的信笺,拧开墨水瓶,蘸好羽毛笔。
笔尖落在纸上,他没有急于书写,而是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情绪压回心底。
然后,他开始写:
“陛下:”
“我已收到您的回信,理解您在御前会议上的决定,我并不因此感到不满或被辜负。”
“让我们开诚布公一点,我请求在东北诸领征兵,并非事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我从未将个人得失置于王国安危之上。”
“我所看到的,是阿巴尔的撤退并非溃败,而是战略转移,他退回了草原深处,但他的军队仍在,王帐的号召力未失。只要我们止步于此,草原的威胁就永远不会真正消失。”
“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不能只靠防守,我们必须主动经略草原——建立前哨、铺设补给线、逐步推进控制区。而这需要的不是一支能打赢一场战役的军队,而是一支能长期驻扎、持续作战、不断补充的边防力量。”
“现有的兵力可以守住要塞,但无法支撑一场持久的扩张。我请求的征兵权,不是为了扩大我的权力,而是为了确保我们能将这场胜利延续下去,最终将广袤的草原纳入奥尔多的秩序之中。”
“我愿意为这个目标承担一切风险,只希望您能明白,我的动机始终是为了王国的长远安全。”
字里行间,保罗将请求征兵权的动机归于王国边疆的长治久安,归于彻底经略草原的战略宏图——这是他想对外宣示的意图。
写完最后一个字后,保罗轻轻吹干墨迹,将信纸折好,装入信封,最后用火漆封缄。
他没有立刻叫来侍从,而是将信放在桌角,静静地看着它。
他知道,这封信或许无法说服罗德尼十八,但他还是想在继续努力争取一下。
西北海湾以工商业为自己的经济支柱,一直以来都在努力地将贸易触角延伸到世界各地,其中【内罗丹走廊——沙漠绿洲——大陆腹地】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方向或者说路线。
而草原兽人的扩张与劫掠,正在一点点扼杀这条黄金通道。
保罗很清楚,西北海湾上上下下,地方领主、商会领袖、工厂老板、甚至是工人、技师、农民,都视草原兽人为眼中钉。
他们不只希望边疆安稳,更渴望彻底铲除威胁,让西北海湾的商队能一路深入大陆腹地,把利润带回西北海湾的交易所。
而他,保罗·格莱曼,作为这些群体的总代言人,必须响应他们的诉求。
他需要借王室的权威,集结一支足以深入草原、摧毁王帐的强大力量。
由于上述内容可能引起误会,所以没有在信中明确提及,但保罗坚决不认为这是自己的私心——西北海湾是奥尔多的一部分,他也是奥尔多的忠诚封臣,西北海湾越富庶、越强大就意味着奥尔多越富庶、越强大,这怎么能算是自己的私心呢?
保罗又安静地坐了一会儿,渐渐想清楚一些东西。
或许,即便是敏感的权力之争也仅仅是浮于表面的事物,归根结底还是他与晶耀的利益诉求不同。
在奥尔多王国的权力中枢,晶耀的君臣们所思所虑,大多止于国境之内。
他们的财富源于封地的农税、王国的商路、各地的矿产,只要兽人被驱逐出奥尔多的领土,边境重归安宁,他们的利益便已得到保障。
至于草原深处的王帐是否覆灭,兽人部落是否还会卷土重来——对他们而言,那是遥远的忧患,而非迫在眉睫的威胁。
而保罗的目光,却越过了奥尔多的国境,越过了草原、沙漠,投向更远的大陆腹地。
如今的西北海湾绝不仅仅是个地理名词,而是一个庞大的经济体。
在奥尔多之外,西北海湾的商船正驶向陌生的海岸,商队正穿越干燥的绿洲,将布匹、织物等各类商品运往异邦,再带回金币、香料、宝石、稀有金属等等。
因此,对保罗而言,将兽人驱逐出奥尔多远远不够,因为兽人还能再奥尔多之外侵蚀西北海湾。
唯有彻底摧毁王帐,瓦解兽人的组织核心,将草原纳入人类的秩序之下,才能确保那条横跨内罗丹走廊的贸易动脉永久畅通。
他渴望的是一场终结性的战争,而晶耀的贵族们只想要一场防御性的胜利。
利益所系之处,便是目光所向之地,当晶耀的君臣满足于边境的安宁时,西北海湾不得不将整片大陆视为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