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学亮脸上挂着职业性的、却又带着几分不耐烦的冷漠。
他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下巴微微扬起,一副公事公办,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按规矩办事的架势。
这话一出口,走廊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周朝龙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个川字,一股怒火从心底直冲脑门。
他见过没医德的,但没见过在这种人命关天的时刻,还把钱挂在嘴边,当成第一要务的医生。
他正要开口,身旁的安志平脸色已经变得铁青,眼神锐利如刀,直直地射向章学令。
县里的其他几位领导,脸色也一个比一个难看,他们何曾受过这种待遇?
更何况,现在躺在里面的是江市的副市长!
然而,反应最大的,还要属刚刚从办公室一路小跑赶过来的县医院院长和副院长。
当听到章学亮那句先去交三万块钱时,院长只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差点没当场瘫坐在地上。
他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疯狂地咆哮着:这狗东西是要害死我吗?
他那双狗眼是瞎了吗?
看不见站在那里的是谁吗?
那可是县委安书记!
还有一众县里的头头脑脑!开口跟他们要钱?而且是跟那位垫付医药费的周镇长要钱?
来的时候,院长已经通过自己的关系网,火速搞清楚了情况。
出车祸的是江市的万蒗副市长,为了躲避一个横穿马路的摩托车才出的事故,人家是来大安县考察的贵客!
而这位叫周朝龙的年轻人,更是了不得,石子镇的常务副镇长,见义勇为,毫不犹豫地垫付了医药费。
这都是什么人?
这都是值得尊敬的好领导,好干部!
可自己手下这个蠢货,这个利欲熏心、脑子里只有钱的章学亮,竟然敢在这种场合,用这种态度,跟这群人谈钱?
这不是在打他这个院长的脸,这是要把整个县医院往火坑里推!是要把他这个院长的前途彻底断送啊!
“章学亮!”院长再也忍不住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声音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变得尖利刺耳,“你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病人的生命是最重要的!你还愣着干什么?马上!立刻!给我准备手术!救人!”
他一边怒吼,一边疯狂地对章学亮使眼色,眼睛都快挤抽筋了。
那眼神里充满了警告、哀求和杀意,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恨不得用眼神把章学亮给凌迟了。
然而,章学亮这个蠢货,显然没有半点政治敏感性。
他被院长吼得一愣,非但没有领会到院长的良苦用心,反而觉得院长今天莫名其妙。
平时开会,不都是院长你自己三令五申,强调医院的规章制度,说必须先交钱后治病,免得产生坏账吗?
今天怎么当着外人的面,自己打自己的脸?
而且,他对周朝龙之前的态度耿耿于怀,觉得必须维护自己作为医生的尊严和医院的规矩。
于是,他脖子一梗,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院长,这不是您规定的吗?”
“先交费,后治疗。没有钱,手术室的门都开不了,这是原则问题。”
说完,他还觉得自己特别有原则,特别有骨气。
“你……”院长听到这话,气得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心脏病都要犯了,整个世界都在旋转。
这垃圾玩意儿!猪脑子!他是真的一点都没看出来现场的气氛不对劲吗?
他没看到安书记那张黑得快要滴出水的脸吗?
章学亮看着院长一个劲地冲自己挤眉弄眼,表情痛苦扭曲,竟然还体贴地关心起来:“院长,您怎么了?眼睛不舒服吗?”
“要不要我给您看看?是不是结膜炎犯了?”
“我……”院长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真想扑上去,把章学亮这张惹祸的嘴给撕烂!
“啪!”
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骤然在寂静的走廊里炸响。
安志平再也无法容忍,他一步跨到章学亮面前,蒲扇般的大手狠狠地抽在了章学亮的脸上。
这一巴掌力道十足,直接把章学亮抽得一个趔趄,半边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嘴角甚至渗出了一丝血迹。
整个走廊的人都惊呆了。
章学亮捂着火辣辣的脸,彻底懵了。
他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人扇耳光?
一股邪火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他甚至没去想对方是什么身份,为什么打他。
他只觉得自己的尊严被践踏了,作为一个受人尊敬的医生,竟然被一个病人家属给打了!
“你他妈敢打我?”章学亮怒吼一声,猛地撸起白大褂的袖子,露出了不算粗壮但充满戾气的手臂,一副要跟安志平拼命的架势。
“章学亮!你给我住手!”院长魂都快吓飞了,他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咆哮,死死地拽住章学亮的胳膊,“你想干什么?你想造反吗?给我滚到一边去!”
他生怕章学亮再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蠢事,要是他敢跟安书记动手,那别说他这个院长,整个县医院都得跟着完蛋!
院长一把将章学亮推到墙角,然后快步走到安志平面前,腰弯成了九十度,脸上堆满了惶恐和歉意:“安书记,对不起,对不起!”
“是我管教无方,是我疏忽了!”
“这个混账东西,我一定严肃处理!您千万别生气,现在救人要紧!”
他转过头,对着已经吓得脸色发白的副院长吼道:“老李,你还愣着干什么!”
“你亲自操刀!把外科最好的主任医师全部叫上!”
“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把万市长抢救过来!”
“如果万市长有任何闪失,你们就等着跟我一起卷铺盖滚蛋!”
说完,他再次转向安志平,声音带着哭腔:“安书记,您放心,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等手术结束,这个混账东西,任凭您处置,绝无二话!”
“万市长?”
“安书记?”
被院长死死按在墙角的章学亮,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惊雷炸响。
这两个称呼,像两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他的天灵盖上,把他那被愤怒和金钱蒙蔽的理智瞬间砸得粉碎。
他终于反应过来了。
万市长……能让院长如此失态,称呼为万市长的,除了江市的那位,还能有谁?
安书记……整个大安县,能被称为安书记的,不就是县委一把手安志平吗?
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目光呆滞地看向那个刚刚抽了自己一巴掌的中年男人。
那张在县电视台新闻里出现过无数次的、不怒自威的脸,此刻清晰地印在他的瞳孔里。
真的是安志平!
县委书记安志平!
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从他的尾椎骨瞬间窜遍全身。
他的双腿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他刚才干了什么?
他把江市的副市长晾在急诊室里,开口就要三万块钱。
他顶撞了县医院的院长。
他……他还要跟县委书记动手?
章学亮只觉得天旋地转,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他终于明白,院长为什么会那么失态,为什么会疯狂地给他使眼色。
那不是眼睛不舒服,那是在救他的命啊!
可他,却像个彻头彻尾的傻子,一步一步地,亲手把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我……”章学亮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骨头一般,瘫软地靠在墙上,面如死灰。
他知道,自己完了。
彻底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