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京城,周朝龙没有第一时间回自己家,而是先去了趟商场。
这次回来,给家里的长辈带些礼物是应有的礼数。
他现在不比从前,在基层摸爬滚打了这么久,身上那股子纨绔子弟的浮躁气早就被磨平了,为人处世也变得更加周到圆滑。
给爷爷周老爷子挑了一套顶级的文房四宝,老爷子戎马一生,退下来后最大的爱好就是练练书法,陶冶情操。
给父亲选了一块低调奢华的手表,母亲则是一套顶级的护肤品和一条丝巾。
至于叔叔和姑姑们,也都按照各自的喜好备了份礼物。
一番采购下来,周朝龙两只手提满了大大小小的礼品袋,几乎快要拿不下了。
他看着这番“战果”,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要是让大安县的同事们看见,估计眼珠子都得瞪出来。
谁能想到,在石子镇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周书记,回到京城也是个得拎着大包小包回家看长辈的普通晚辈。
周家现在住的地方,是位于西山的一处家属大院。
这里环境清幽,安保森严,进出都有警卫站岗,盘查极为严格。
这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更是出于安全的考量。
到了他们这个层级,一举一动都牵动着无数人的神经,安保工作自然是重中之重。
这一点,刘家也是一样。
刘老爷子的住处更加特殊,在京郊一片人工湖中心的龙海岛上,只有一座跨海大桥与外界相连,桥头同样有重兵把守,寻常人别说登门拜访,就是想靠近都难如登天。
出租车在距离大院门口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就被拦了下来,周朝龙付了钱,自己提着东西走向门口。
站岗的警卫都是熟面孔,见到周朝龙,立刻挺直了身板,敬了个标准的军礼,眼神里带着尊敬。
“周少回来了。”
“辛苦了,兄弟。”周朝龙笑着点了点头,熟络地打了个招呼。
警卫连忙上前,想要帮他分担手里的东西,却被周朝龙笑着拒绝了:“没事,我自己来就行,锻炼锻炼身体。”
走进大院,穿过一片精心打理的草坪和花园,一栋庄重典雅的中式别墅映入眼帘。这里就是周家的核心所在。
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周朝龙推门进去,客厅里,头发花白但精神矍铄的周老爷子正坐在主位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他的父亲周建国和母亲赵菲正陪坐在一旁,不知道聊到了什么开心事,一家人其乐融融。
“爷爷,爸,妈,我回来了。”周朝龙喊了一声,将手里的礼品袋放在玄关处。
“哎哟,我的宝贝孙子回来了!”周老爷子一看到他,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连忙放下茶杯,朝他招手,“快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赵菲也是立马起身,快步走过来,嗔怪地拍了一下儿子的胳膊:“你这孩子,回来怎么也不提前打个电话?还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家里什么都不缺。”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眉眼间的喜悦却是藏不住的,连忙接过周朝龙手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往里拿。
“妈,这不是应该的嘛。”周朝龙笑着,走到老爷子身边坐下。
周老爷子没急着说话,而是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着自己的孙子。
眼前的周朝龙,皮肤比在京城时黑了几个色号,也粗糙了一些,但眼神却变得截然不同。
如果说以前的他是浮在水面的浮萍,华丽却无根,那么现在,他就如同一棵扎根于深土的劲松,眼神里透着一股子沉稳、坚定和锐利。
那是一种经历过风雨,见识过人间百态后才能沉淀下来的气质。
“瘦了,也黑了。”老爷子端详了半晌,缓缓开口,声音洪亮,“在基层,累不累?”
这看似家常的问话,却是老爷子对他的第一次考校。
周朝龙坐直了身体,神情认真地回答道:“爷爷,要说一点不辛苦那是假话。”
“基层工作千头万绪,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每天都要处理各种各样的事情,压力确实不小。”
“但我觉得这种辛苦是值得的,也是可以接受的。”
他顿了顿,接着说:“更重要的是,只有真正沉下去,才能最切身地了解到基层民众的真实需求和困难。”
“以前在京城,我们看到的都是报表上的数字和文件里的报告,总觉得隔了一层。”
“现在不一样了,老百姓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柴米油盐,都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
“这种感觉,是在机关大楼里坐办公室永远体会不到的。”
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既没有夸大其词地叫苦,也没有粉饰太平地说空话,而是实事求是,发自肺腑。
周老爷子听完,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赞许,他满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杯呷了一口,才慢悠悠地说道:“嗯,不错,看来这趟基层没白去,你的成长,比我想象中还要快一些。”
他放下茶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感慨:“想当初,你在京城是个什么样子?”
“整天跟着那帮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没个正形。”
“我一度还担心,把你这么个公子哥扔到穷乡僻壤去,你会不会三天就哭着喊着要跑回来。”
“没想到啊,你不仅坚持下来了,还干得有模有样,这改变确实很大。”
老爷子的这番话,既是肯定,也是敲打。
肯定的是他现在的成绩,敲打的是让他不要忘记过去的荒唐。
周朝龙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坦然的笑容,他没有回避自己的过去,反而很平静地说道:“爷爷,人总归是要成长的。”
“我觉得,以前那些花天酒地的经历,也未必全是坏事。”
“哦?”周老爷子挑了挑眉,来了兴趣,“这话怎么说?”
周朝龙不疾不徐地解释道:“因为经历过那种浮华和空虚,才知道什么是踏实和责任。”
“正因为看过灯红酒绿的喧嚣,所以现在才能静下心来,去听田间地头的蛙鸣和老百姓的家长里短。”
“那些经历就像是人生的必修课,虽然过程不怎么光彩,但它让我明白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所以,才有了现在的沉稳。”
这番话,让周老爷天和周建国夫妇都有些意外。
他们没想到,周朝龙能对自己的过去有如此深刻和通透的剖析。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改变,而是一种思想上的成熟和升华。
周老爷子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抚着胡须,连连点头:“好,说得好!”
“不回避过去,能正视自己的缺点,还能从中汲取教训,这才是真正的成长。”
“看来,让你去基层历练这步棋,是走对了。”
简单的家常聊完,气氛也变得轻松起来。
但周朝龙知道,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果不其然,老爷子话锋一转,开始问起了一些具体的工作问题。
“你在石子镇,现在主要分管哪几块工作?遇到了哪些棘手的问题?又是怎么解决的?”
“对于推动乡村振兴,你有什么具体的思路和规划?”
“不能只停留在口号上,要拿出切实可行的办法来。”
“基层干部队伍的建设,你有什么看法?如何调动他们的积极性,同时又防止腐败问题的发生?”
老爷子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看似随意,实则环环相扣,涵盖了基层政务的方方面面,从宏观政策的理解,到具体事务的处理,再到干部队伍的管理,每一个问题都直指核心,极具深度。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问询,而是一场严格的面试。
周朝龙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将自己在石子镇的工作实践和思考,结合自己的理解,条理清晰地一一作答。
从贺家村的扶贫项目落地,到如何利用当地资源发展特色产业。
从处理信访矛盾的经验,到对镇里几位干部的评价和使用。
从如何平衡经济发展与环境保护,到未来对石子镇的整体规划……
他的回答,没有照本宣科的官话套话,而是充满了鲜活的案例和自己独到的见解。
这些都是他一步一个脚印干出来的,是真正的心得体会,所以说起来有理有据,底气十足。
周老爷子一边听,一边不动声色地点头,眼神中的满意之色越来越浓。
他戎马一生,后转入政坛,眼光何其毒辣。周朝龙的回答是真是假,是深思熟虑还是夸夸其谈,他一听便知。
孙子的表现,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不仅对基层工作有了深刻的认识,更重要的是,他已经开始具备一个合格的领导干部所应有的大局观和战略思维。
等到周朝龙说完,老爷子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消化刚才的信息。
整个客厅的气氛都因此而变得有些凝重,周建国夫妇俩都有些紧张地看着老爷子,不知道他会做出怎样的评价。
终于,老爷子缓缓开口,一锤定音:“很好。看来,你已经真正入门了。”
“继续保持下去,不要骄傲自满,未来的路还很长。”
得到爷爷如此高的评价,周朝龙心中也是一阵激动,但他面上依旧保持着谦逊:“谢谢爷爷肯定,我会继续努力的。”
该铺垫的都已经铺垫到位,气氛也恰到好处。周朝龙知道,是时候抛出那个真正的“重磅炸弹”了。
他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用一种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爷爷,工作上的压力我都能扛得住。”
“不过……我这儿还有个事,想问问您,这压力,您能不能扛得住?”
老爷子被他这话逗乐了,眉毛一扬:“哦?你小子,还想考你爷爷我?”
“说来听听,天大的事情,你爷爷我也给你扛了!”
周朝龙看着老爷子,眼神变得无比认真,一字一句地说道:“爷爷,如果……我说如果,我和刘家的那个丫头,刘梦珊,我们俩已经结婚,连证都领了。”
“这个压力,您扛得住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客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周建国手里的茶杯停在半空,赵菲惊讶地捂住了嘴,就连一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周老爷子,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周朝龙,仿佛要将他看穿。
客厅里,落针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