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党委会的风波过后,石子镇的官场仿佛迎来了一段难得的平静期。
陈建国和张磊像是转了性子,不再明里暗里地给周朝龙使绊子。
每天在镇政府大院里碰了面,陈建国甚至会主动点点头,张磊脸上也堆起了客气的笑容,仿佛之前的一切不愉快都烟消云散了。
然而,只有身处其中的周朝龙才清楚,这风平浪静的水面下,正酝酿着更加汹涌的暗流。
陈建国和张磊这种混迹基层多年的老油条,怎么可能轻易善罢甘休?
上一次交锋,他们吃了大亏,丢了面子,这口气憋在心里,只会让他们下一次出手更加阴险,更加致命。
经过那次硬碰硬的较量,他们也算摸清了周朝龙的底细,这小子不好对付,是个硬茬。
既然硬的不行,那就来软的。
他们心里憋着坏水,本来也没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可经过这些天的观察,他们越发觉得和周朝龙尿不到一个壶里。
这个年轻人做事太讲规矩,太有原则,眼里揉不得沙子,这在他们看来,就是不懂变通,就是官场上的愣头青。
一个水桶里,如果大部分都是浑水,那么清水的进入,要么被同化,要么被排挤出去。
陈建国选择了后者。
他的意图很明确,既然拉拢不了,那就孤立他,架空他。
让他变成一个光杆司令,手脚被缚,有力也使不出来。
这个任务,自然又落到了张磊的头上。
张磊领会了陈书记的精神,立刻行动起来。
他利用自己多年在石子镇经营的人脉,挨个部门去通气。
他话说得很有水平,既不指名道姓地让大家针对周朝龙,也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在财政所,他对所长说:“老刘啊,最近镇里的财务纪律要抓紧一点。”
“周镇长年轻,干劲足,但对咱们基层的复杂情况可能还不太了解。”
“有些款项的审批,咱们一定要严格按照流程来,程序走到位,手续要齐全,不能因为项目急就乱了章法嘛。”
“这是对工作负责,也是对周镇长负责,你说对不对?”
在党政办,他对主任讲:“王主任,以后周镇长那边需要盖章的文件,你可得仔细审核。”
“咱们不能怕麻烦,每一个字都要看清楚,确保万无一失。”
“万一出了问题,板子打下来,疼的可是咱们自己,慢一点不要紧,关键是不能出错。”
在农业服务中心,他拍着负责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周镇长主抓乡村振兴,热情很高,想法也多。”
“但咱们基层的同志要稳重,不能他提个想法,咱们就头脑发热往前冲。”
“要多论证,多调研,把困难想在前面。有些事情,拖一拖,冷一冷,反而看得更清楚。”
张磊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句句在理,全是为工作着想。
可底下的人哪个不是人精?一听就明白了其中的潜台词。
说白了,就是八个字:公事公办,软性抵制。
不给你穿小鞋,但也不给你开绿灯。
一切都按最繁琐、最严格的规矩来。
你想办点事?
可以,先把九九八十一道手续跑全了再说。
文件递上来?
好的,我们先研究研究,讨论讨论。
这种阴损的计谋,就像一张无形的网,悄无声息地将周朝龙笼罩其中。
很快,周朝龙就感受到了这种无处不在的阻力。
他为了推进一个特色农产品种植项目,需要财政所拨付一笔前期的调研经费。
报告打上去,财政所长老刘客客气气地收下,说要走流程。
结果三天过去了,报告还在他桌上压着。周朝龙打电话去问,老刘说正在审核,手续比较复杂,让他再等等。
他召集几个相关村的村支书开会,讨论土地流转的问题。
结果党政办通知下去,不是这个支书说家里有急事,就是那个支书说要去县里开会,一个简单的协调会,硬是拖了一个星期才勉强凑齐人。
最离谱的是,他起草了一份关于扶持本地养殖户的初步方案,需要找党政办盖个章,发给相关部门征求意见。
一份简单的文件,党政办主任王海来来回回让他改了五六遍。
一会儿说格式不对,一会儿说措辞不严谨,一会儿又说某个数据需要再次核实。
周朝龙心里跟明镜似的,这些人就是在故意刁难。
但他偏偏发作不得,因为对方的理由都光明正大,无懈可击。
人家说按规矩办事,你能说他错了吗?
在这种软刀子割肉的折磨下,他的工作进展得异常艰难。
虽说每天都在推进,但速度慢得像蜗牛爬,与他预期的效率差了十万八千里。
半个月下来,周朝龙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
他办公室里的烟灰缸总是满满的,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烦躁。
他不是没有想过办法,也试着找几个部门的负责人私下聊过,请他们吃过饭,但效果甚微。
这些人一个个都成了滑不溜秋的泥鳅,嘴上答应得好好的,一到办实事的时候,还是老样子。
他明白,这些人背后有陈建国和张磊撑腰,自己一个外来的副镇长,人微言轻,根本镇不住这帮地头蛇。
周朝龙已经到了快要发飙的边缘,但他强行压制着怒火。
他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跟这帮人拍桌子瞪眼,是最愚蠢的做法,只会让他们看笑话,并且更加变本加厉。
必须想个办法,敲山震虎,打破这个僵局。
这天上午,周朝龙处理完手头的文件,端着水杯走出办公室,来到走廊尽头的窗边。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估摸着陈建国和张磊也快从办公室出来了。
果然,没过几分钟,他就听到隔壁陈建国办公室的门响了,紧接着是陈建国和张磊有说有笑的交谈声。
“……老张啊,县里那个绿化项目,我觉得咱们可以再争取一下……”
“是啊陈书记,我已经跟县林业局的李局长通过气了,他让我们尽快把方案报上去……”
声音由远及近,周朝龙知道,他们正朝着自己这边走来。
机会来了。
周朝龙深吸一口气,拨通了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听筒里传来一个沉稳而有力的声音:“朝龙啊,怎么有空给我打电话?”
安志平是县委书记,在大安县知道周朝龙身份人之一。
周朝龙的语气瞬间变得既恭敬又带着几分委屈,他刻意提高了音量,确保路过的陈建国和张磊能听得一清二楚。
“安叔,我,我这边工作上遇到点麻烦,想跟您汇报一下。”
陈建国和张磊的脚步声明显顿了一下,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即放慢了脚步,装作不经意地从周朝龙身边走过,耳朵却都竖了起来。
只听周朝龙继续说道:“安书记,您是知道的,我来石子镇主要就是为了乡村振兴这个项目。”
“可现在项目推行起来阻力太大了,各部门的工作效率极慢,简直让人匪夷所思。”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愤慨:“就拿最简单的事情来说吧,一份文件,让他们盖个章,都能拖个两三天!”
“我去催,他们就拿规章制度搪塞我,说要走流程,要研究讨论。”
“安书记,这哪里是为工作负责?这分明就是懒政怠政,不作为!”
“振兴乡村,时不我待啊!这么拖下去,黄花菜都凉了!”
“这对我个人来说没什么,但对整个石子镇的发展,对市里县里的期望,是巨大的阻碍!”
说到这里,周朝龙的语气变得更加严肃和尖锐。
“安叔,我有个不成熟的建议。”
“我觉得,咱们的干部队伍也需要优胜劣汰。”
“如果有些人德不配位,占着茅坑不拉屎,不适合在当前的岗位上,那就应该调整一下,让有能力、有干劲的同志上来。”
“当然,对于那些没犯什么大错误,只是能力不足、思想僵化的同志,咱们可以人性化处理,平调到别的清闲部门去。”
“但对于那些故意设置障碍、阳奉阴违、严重影响工作推进的人,我觉得必须严肃处理,绝不姑息!”
周朝龙这番话,掷地有声,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子弹,精准地射向了正在偷听的陈建国和张磊。
本来还满面春风,有说有笑的陈建国,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黑得像锅底一样。
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嘴角微微抽搐,眼神里闪过一丝惊慌和恼怒。
张磊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后背甚至渗出了一层冷汗。
周朝龙这小子,太狠了!
这是在告御状啊!而且是直接捅到了县委书记安志平的面前!
安志平是什么人?
那是掌管全县干部任免大权的实权人物!
他的一句话,就能决定一个乡镇干部的命运。
周朝龙刚才那番话,虽然没有点名,但矛头指向谁,陈建国和张磊心里一清二楚。
什么“懒政怠政”、“不作为”、“故意设置障碍”,这不就是在说他们吗?
更让他们心惊肉跳的是,周朝龙还提出了具体的建议:没犯错的平调,犯错误的严肃处理。
这简直就是要对石子镇的干部队伍来一次大清洗!
陈建国心中警铃大作!
他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他可以在石子镇一手遮天,把周朝龙耍得团团转,但如果县里真的插手,他这个镇委书记根本不够看。
万一安志平听信了周朝龙的话,派个调查组下来,就算查不出什么大问题,光是“工作效率低下”、“干部作风散漫”这两条,就够他喝一壶的了。
到时候别说提拔,能保住现在的位置就不错了。
想到这里,陈建国看向周朝龙的眼神,已经不再是之前的轻蔑和不屑,而是多了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妈的,看走眼了!
这小子不是愣头青,他是在扮猪吃老虎!
他不是没有反击的能力,而是在憋一个大招!
电话那头,安志平沉默了片刻,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朝龙,你说的这些情况,我都知道了。”
“你放心,组织上不会让真心干事的人受委屈,也绝不会容忍任何形式的不作为、乱作为。”
“你安心工作,放手去干,你的背后,有组织给你撑腰!”
“谢谢安书记!”周朝龙的声音充满了感激。
挂断电话,他转过身,正好对上陈建国和张磊那两张比哭还难看的脸。
周朝龙仿佛才刚刚看到他们一样,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惊讶,随即礼貌地笑了笑:“陈书记,张镇长,早上好。”
陈建国勉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点了点头,喉咙里像是卡了块石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张磊更是连头都不敢抬,讪讪地笑了笑,眼神躲闪。
三人之间的空气,尴尬而又微妙。
周朝龙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才那通电话,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效果。
接下来,就看陈建国和张磊识不识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