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
整个龙虎山金顶仿佛被抽干了所有的声音。
时间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刚刚才从张楚岚那一系列惊世骇俗的操作中缓过神来的众位异人,大脑再一次被这道平淡却又霸道到极致的“法旨”给轰成了空白!
让张楚岚……
接任龙虎山第六十六代天师之位?!
疯了!
这个柳真人彻底疯了!
这已经不是霸道,不是强势,这是在践踏!是当着天下所有异人的面,将龙虎山传承了上千年的规矩与道统,狠狠地踩在脚下,再碾上几脚!
天师之位,何等尊贵?
那是道门正一的领袖,是异人界传承最古老、地位最崇高的名号!每一代天师的继任,都需要经过重重考验,得到整个龙虎山上下所有人的认可,再昭告天下,举行隆重的仪式!
可现在呢?
就像是路边摊买大白菜一样,被这个柳真人随口就定了下来!
而且定的人选还是张楚岚?!
一个刚刚才在罗天大醮上把“不摇碧莲”四个字演绎得淋漓尽致的无赖小子!一个身怀“炁体源流”这个巨大麻烦的漩涡中心!一个甚至连龙虎山正经弟子都算不上的外人!
凭什么?!
他到底凭什么?!
短暂的死寂之后,第一个做出反应的,不是那些被根须锁住、敢怒不敢言的各派掌门,也不是那几位面如死灰的十佬。
而是龙虎山自己人!
“弟子不服!!!”
一声悲愤交加的怒吼,从天师府的道士人群中爆发出来!
一名须发半白,身穿绛紫色道袍的老道长越众而出。他浑身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极度的愤怒。他是天师府的戒律堂首座,张静清,张之维的师弟,在山上的威望仅次于老天师。
他双目赤红地盯着主座上的楚休,那眼神像是一头护崽的怒狮。
“柳真人!我敬您是前辈,敬您神通盖世,为我龙虎山清扫了全性妖人!”
“但天师大位,乃我龙虎山千年道统之根基!岂能如此儿戏!”
他的声音引爆了全场龙虎山弟子的情绪。
“对!我等不服!”
“张楚岚一个外人,凭什么做我们的天师!”
“他何德何能?无赖之徒,岂能执掌正一!”
“请真人收回成命!!”
一声声压抑着愤怒与屈辱的嘶吼从四面八方响起。他们不敢对楚休出手,但他们不能不开口!这是他们作为龙虎山弟子的最后底线!如果连天师的传承都能被外人如此轻易地决定,那他们守护的龙虎山,还是龙虎山吗?!
看着群情激奋的众弟子,陆瑾、风正豪等十佬眼中都闪过一丝复杂。
他们当然也觉得荒谬。
但同时,他们心中又隐隐升起一丝期待。
闹吧!
闹得越大越好!
最好是龙虎山自己人,能让这位神魔般的柳真人收回这个疯狂的决定!
一个由张楚岚当天师的龙虎山?那简直比全性掌权还要可怕!那小子无法无天,行事毫无底线,再给他配上龙虎山这等庞大的势力和柳真人这个无敌的靠山……
未来的异人界,将永无宁日!
然而,面对这几乎要掀翻金顶的反对声浪,楚休的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叫嚷的弟子。
他的目光只是静静地落在了那个从始至终唯一一个没有说话,却也是最该说话的人身上。
老天师,张之维。
此刻的张之维,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周围的任何声音。
卸任天师之位,他认了。
这个担子,他背得太久,太累,也太苦了。能够卸下,对他而言是一种解脱。他甚至已经想好了,以后就在后山陪着田师弟,种种菜,养养花,安度余生。
可是……
让张楚岚接任?
这……
这怎么可以?!
这道命令,比之前楚休用言语诛他道心还要让他痛苦!
那是否定了他的一切!否定了他这一百多年来,所坚守的,所维护的,所有的一切!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楚休,那双苍老的眼中充满了哀求。
“小祖师……”
他开口了,声音沙哑干涩。
“之维……之维斗胆,恳请小祖师,收回成命!”
说完,这位一百多岁的老人,这位异人界公认的绝顶天花板,在天下英雄面前,对着楚休,双膝一软,竟是直挺挺地跪了下去!
“咚!”
那一声膝盖与石板的碰撞,声音不大,却像是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每一个龙虎山弟子的心上!
“天师!!!”
张静清等人发出一声悲呼,眼眶瞬间就红了!
他们的天师!那个永远都挺直着脊梁,为龙虎山撑起一片天的老天师!竟然……竟然跪下了!
为了请求一个外人,不要把天师之位,传给另一个外人!
这是何等的讽刺!何等的悲凉!
张之维没有理会弟子们的惊呼,他跪伏在地,额头紧紧贴着冰冷的地面,用一种近乎卑微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道:
“天师之位,传内不传外,传长不传幼,传贤不传愚,此乃祖宗千年之规矩!”
“张楚岚他……虽是怀义师弟之孙,但他心性未定,行事乖张,与我龙虎山清静无为的道法更是背道而驰!”
“最重要的是,他身负‘炁体源流’,本就是天下纷争的源头!让他坐上天师之位,只会将我龙虎山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小祖师,您神通广大,或许看不上这区区天师之位。但这是龙虎山数千弟子的信仰,是正一道统的延续啊!”
“之维……恳请小祖师三思!另择贤能!之维……愿以性命担保,绝不让您失望!”
他一句一句,说的泣血锥心。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这一幕给镇住了。
连那些原本还想看热闹的十佬,此刻也沉默了。
一位绝顶高手,为了宗门的传承,竟能卑微至此。
这份心,这份担当,足以让任何人动容。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集中到了楚休的身上。
话说到这个份上,跪到这个地步。
这位柳真人,总该……松口了吧?
然而。
楚休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张之维,缓缓地摇了摇头。
“之维啊。”
他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说不清的意味,似是失望,又似是怜悯。
“你跪在这里,说的头头是道,句句都是为了龙虎山。”
“可你有没有想过……”
“你所坚守的这套规矩,你所选出的那些‘贤能’,过去的六十年里,给龙虎山带来了什么?”
楚休的声音陡然转冷!
“带来的是你师弟田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带来的是你师弟张怀义,客死他乡,骨肉分离!”
“带来的是整个龙虎山,被一个所谓的‘秘密’捆绑了整整一甲子!活得像个乌龟!空有绝顶之名,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故人之后在外颠沛流离,看着全性妖人在山下作威作福!”
“这就是你那套‘规矩’,守护出来的结果吗?!”
楚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天雷,狠狠劈在张之维的神魂之上!
让他那张本就惨白的脸再无一丝血色!
“我……”张之维张着嘴,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来。
是啊……
小祖师说的,全都是事实!
“龙虎山,病了。而且病得很重。”楚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也看着所有龙虎山的弟子。
“病因,就是你们这些所谓的规矩,所谓的道貌岸然,所谓的清静无为!”
“如今的异人界是一潭浑水!豺狼虎豹,环伺在外!你指望一群吃斋念佛的绵羊去守住山门吗?”
他的目光遥遥地望向了山下,那个已经快要变成一个小黑点的背影。
“所以我选他。”
“我不要一个循规蹈矩的‘圣人’,更不要一个清静无为的‘神仙’。”
“如今的龙虎山,需要一个能把手伸进这潭浑水里,把所有敌人都搅得天翻地覆的……混蛋!”
“需要一个为了守护自己认定的东西,可以不择手段,可以无视一切规矩的……无赖!”
“需要一个吞过业障,见过地狱,知道该如何与魔鬼打交道的……枭雄!”
楚休的声音,回荡在整个金顶。
“他身负炁体源流,是纷争的源头?很好!那就让龙虎山成为这个源头的主人!”
“他行事乖张,与道法背道而驰?更好!正一的道,不是缩在山里念经,而是入世,是平定天下!”
“他凭什么?”
楚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就凭他吞了你们历代天师都不敢碰的‘业障’!”
“就凭他走通了你们谁也走不通的‘生’与‘死’!”
“就凭他是我选的!”
最后四个字,斩钉截铁,不容任何置疑!
全场再次陷入死寂。
张静清等龙虎山弟子,一个个面色涨红,胸口剧烈起伏,却再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因为他们发现,柳真人说的……他们依旧无法反驳!
是啊,张楚岚吞了业障,这是他们亲眼所见。
那股力量已经让他和龙虎山的命运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从这个角度来说,他,或许真的是唯一的人选!
张之维跪在地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心中最后的一丝坚守也在这番话语中彻底崩塌了。
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
他守着规矩,守着秘密,守了一辈子,最终却守成了一个笑话。
或许……
或许小祖师,才是对的。
这个腐朽的、陈旧的龙虎山,确实需要一剂猛药!
而张楚岚,就是那剂最毒,也最猛的药!
看着所有人都被自己镇住,楚休却并没有就此结束。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那个即将消失在视野中的背影。
他知道光是说服山上这些人还不够。
最关键的,是那个小子自己。
想让他心甘情愿地接下这个天大的麻烦,还需要最后一步。
“张楚岚。”
楚休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跨越了遥远的距离,精准地传入了山下那人的耳中。
正在小心翼翼抱着冯宝宝,感受着怀中人平稳呼吸的张楚岚,脚步猛地一顿。
他又想干什么?!
张楚岚心中警铃大作,他可不觉得那个神魔般的男人会好心到专门传音过来恭喜自己。
果不其然。
楚休接下来的话,让他的瞳孔瞬间收缩到了极致!
“他们说你尘缘未了,不配为天师。”
“他们说你最大的软肋,就是你怀里的这个女孩。”
“天师,当无情,当无垢,当无挂碍。”
楚休的声音,带着一丝戏谑,却又冰冷刺骨。
“现在,我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证明你有资格坐上这个位置。”
“当着天下人的面,杀了她。”
“或者,被我,杀了你们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