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走。
这三个字,清晰、平稳、坚定。
如同三道春雷,炸响在死寂的金顶广场!
所有听到这句话的人,都懵了。
包括抱着她的张楚岚。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本能地看着怀里的人。
冯宝宝……
刚刚……说了一句完整的话?
而且不是那种“阿威十八式,全活不打折”的虎狼之词,也不是“他们总说我瓜”的憨傻自语。
是一句……表达了清晰的、主观的情感诉求的话!
这对于那个心智单纯、情感淡漠的冯宝宝而言,不亚于铁树开花,哑巴开口!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张楚岚刚刚那番堪称自杀式的“神魂连接”,不仅仅是安抚了她体内暴走的炁。
更是……触碰到了她那片混沌神魂的最深处,点亮了一盏名为“自我”的灯!
“宝……宝儿姐……”
张楚岚的嘴唇颤抖着,他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用尽全力,更紧地抱住怀里的人,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而冯宝宝,在说出那句话之后,似乎也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她眼中的那丝清明渐渐隐去,再次被熟悉的空洞所取代,但与以往不同的是,那空洞的深处,似乎多了一点什么。
一点……只属于张楚岚的,坐标。
她安静地靠在张楚岚的怀里,闭上了眼睛,就那么沉沉地睡了过去。
脸上,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安详。
看着这一幕。
主座之上,一直漠然如神的楚休,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第一次,流露出了一抹真真切切的……赞赏。
他设下了这个局。
他引爆了冯宝宝体内的混沌。
他将这个死局,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棘手的“彩头”,扔给了张楚岚。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
张楚岚可能会崩溃,可能会入魔,可能会求饶,甚至可能会愚蠢地用暴力去尝试压制。
但他唯独没有想到。
张楚岚会选择最艰难、也最正确的一条路。
——用自己的神魂,去共情,去理解,去陪伴。
他没有试图去“解决”问题。
他只是……成为了问题的一部分。
他用自己的神魂做舟,渡那女孩过她自己的苦海。
这已经不是“术”的层面了。
这是“道”。
是张楚岚在融合了历代天师的“业障”之后,在那无尽的死亡与孤独中,最终淬炼出的,独属于他自己的、至纯至粹的……守护之道!
“了不起。”
楚休轻轻吐出三个字。
他缓缓抬起手,对着天空,轻轻一招。
一张闪烁着紫色雷光的符箓,凭空出现,如同有了生命一般,轻飘飘地,落在了张楚岚的面前。
正是八奇技之一,符箓派的至高绝学——通天箓!
“考验,结束了。”
楚休的声音,再次响彻全场。
“通天箓,是你的了。”
“她……”他的目光落在张楚岚怀里的冯宝宝身上,声音柔和了一分,“从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彩头,她只是她自己。”
“带她走吧。”
张楚岚缓缓抬起头,深深地看了一眼楚休。
这一刻,他心中的怨恨、不甘、愤怒,都消失了。
他明白了。
这个神魔般的男人,从头到尾,都不是在戏耍他。
他是在……“传道”!
用最极端、最残酷、最直指人心的方式,逼着自己去领悟,去成长,去蜕变!
逼着自己,成为一个……真正有资格站在冯宝宝身边的人!
张楚岚没有说话。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如同抱着全世界最珍贵的珍宝一般,将冯宝宝横抱起来。
然后,他对着主座上的楚休,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无关敬畏,无关惧怕。
只为“传道之恩”。
礼毕,他抱着冯宝宝,转身,一步一步,向着山下走去。
他走的很慢,但每一步,都无比坚定。
他身上的气息,在这一刻,也彻底沉淀了下来。
那股源自业障的魔气,与他自身的炁,与他守护的道,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再无半分暴戾,只剩下如渊如狱般的……沉凝。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那个嬉皮笑脸、猥琐无赖的张楚岚。
只有一个为了守护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个人,可以吞噬业障、拥抱混沌的……枭雄。
金顶广场上,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着那个离去的背影。
羡慕?嫉妒?还是……恐惧?
或许都有。
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传奇的诞生。
也亲眼见证了,那两个被视为“麻烦”和“宝藏”的年轻人,从此以后,将彻底绑定在一起,再也无人可以撼动。
然而,就在众人以为这场惊心动魄的大戏即将落幕之时。
楚休的声音,却再次冰冷地响起。
“罗天大醮的闹剧,结束了。”
他的目光,如同两把锋利的手术刀,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尤其是那几位脸色难看的十佬。
“现在,我们来算算另一笔账。”
“算一算……这些不请自来的‘客人’的账。”
话音未落,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恐怖的威压,轰然降临!
这一次,不再是针对某一个人。
而是覆盖了整个金顶广场!
所有还站着的人,无论是十佬,还是各派掌门,都在这一瞬间,感觉自己的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再也无法动弹分毫!
他们的神魂,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连运转体内的炁,都变得无比艰难!
“柳……柳真人……您这是何意?”
风正豪,十佬之中最擅审时度势的“天下会”会长,强忍着神魂的战栗,艰难地开口问道。
“何意?”
楚休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甲申之乱,余孽不休。八奇技之名,扰乱世间一甲子。”
“你们这些人,身为异人界的管理者,几十年来,非但没能平息风波,反而为了各自的私欲,让这场闹剧愈演愈烈。”
他的目光落在陆瑾身上:“你陆家为通天箓,与全性纠缠不清,死伤无数。”
又落在王蔼身上:“你王家为拘灵遣将,暗中做了多少龌龊事,需要我帮你一一列举吗?”
最后,他的目光扫过所有人:“你们,打着维护异人界和平的旗号,追逐着自己得不到的力量,像一群闻到血腥味的鬣狗,将这个世界搅得乌烟瘴气。”
“从今天起,这一切,都该结束了。”
楚休的声音,如同天宪昭昭,不容置疑。
“甲申之乱的所有隐秘,八奇技的所有归属,以及所有与此相关的事宜。”
“将由我龙虎山,全权接管。”
“换言之……”
他从主座上缓缓站起,那睥睨天下的气势,让日月都为之失色。
“由我,说了算。”
“谁赞成?”
“谁,反对?”
全场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番霸道到极致的宣言,给震得魂飞魄散!
这是要以一己之力,对抗整个异人界啊!
“我……我反对!”
一个不和谐的声音,颤抖着响起。
是十佬之一,一直沉默寡言,却掌控着庞大情报网络的“术字门”门长,陈金魁。
他脸色惨白,但依旧硬着头皮说道:“柳真人!您神通盖世,我等心服口服!但甲申之事,牵连甚广,非一人一派可以独断!这关乎着整个异人界的未来,我等十佬,有责任……”
“责任?”
楚休打断了他,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
“你所谓的责任,就是暗中与境外势力‘伊甸园’勾结,出卖公司和国内异人的情报,来换取他们对你‘数字生命’研究的支持吗?陈门长。”
陈金魁的眼睛,猛地瞪大!
整个人如同被雷劈了一般,僵在原地!
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伊甸园……数字生命……
这是他内心最深处、最黑暗的秘密!连他最亲信的人都不知道!
这个柳真人……他……他怎么会知道?!
楚休没有再理会这个已经吓傻了的“十佬”,他只是抬起脚,对着地面,轻轻一跺。
嗡——!
一道肉眼可见的墨绿色波纹,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至整个龙虎山!
下一秒。
让所有异人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在场的,除了龙虎山的道士,所有外来异人的脚下,都凭空“长”出了一根翠绿色的、缠绕着紫色电弧的根须。
那根须,就那么轻轻地,贴在了他们的脚踝上。
没有攻击,没有束缚。
但所有被根须贴住的人,都感觉到了。
自己体内的“炁”,自己修炼了一辈子的根本,与这根须之间,建立起了一种……致命的连接!
仿佛只要对方一个念头。
自己这一身的修为,就会被这根须,瞬间吸得一干二净!
“现在。”
楚休的声音,再次平淡地响起。
“还有谁,要反对?”
全场,再无一人敢言。
所有人的脸上,都只剩下了最纯粹的……恐惧。
就在楚休用绝对的实力,彻底镇压了整个异人界,即将成为这方天地唯一的“王”时。
他的目光,却忽然转向了那个刚刚恢复了一丝神智,从地上颤颤巍巍爬起来的老天师,张之维。
“之维。”
“弟子在。”
张之维下意识地躬身应道,心中充满了苦涩。
他知道,清算的时刻,终于轮到自己了。
然而,楚休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这位活了一百多岁的老天师,彻底愣在了当场。
“这天师之位,你坐的太久,也太累了。”
楚休看着他,缓缓说道。
“从今天起,卸了吧。”
张之维浑身一震,眼中闪过一抹释然,随即深深拜下:“弟子……遵命。”
卸下这个背负了一甲子的重担,对他而言,或许也是一种解脱。
他已经准备好,作为一个普通的老道士,在后山了此残生。
可楚休的下一句话,却让他险些把自己的舌头咬掉。
“天师之位,不可空悬。”
“张楚岚那小子,虽然无赖了点,但道心已成,根骨尚可。”
楚休的声音,清晰地传遍了金顶的每一个角落。
“从今日起,由他,接任龙虎山第六十六代天师之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