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她。
或者,被我,杀了你们两个。
这道冰冷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魔咒,跨越了千山万水,精准地钻进了张楚岚的耳朵里。
那一瞬间,张楚岚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猛地停下脚步,僵在原地,抱着冯宝宝的手臂,因为用力而青筋暴起。
他缓缓地,缓缓地,回过头。
隔着遥远的距离,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层层云雾,与金顶之上那道漠然的身影,狠狠地撞在了一起!
又是这样!
又是这种选择!
这个混蛋!这个神魔!
他到底想干什么?!
刚刚才用宝儿姐的性命,逼着自己领悟了所谓的“守护之道”。
现在,又要用同样的方式,逼着自己……亲手毁掉自己的“道”?!
无穷无尽的暴怒与屈辱,再一次,如同最狂暴的火山,在他胸中轰然引爆!
他右手背上那个刚刚沉寂下去的黑色太阳印记,在这一刻,光芒大作!
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纯粹、都要恐怖的黑色魔气,如同挣脱了枷锁的恶龙,顺着他的手臂疯狂向上蔓延!
他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嘶吼着!
冲上去!
冲上那个金顶!
把那个高高在上的、视人命如草芥的混蛋,撕成碎片!
这一刻,什么狗屁的“传道之恩”,什么狗屁的“敬畏之心”,全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的心中,只剩下最原始、最纯粹的杀意!
然而。
就在他即将被这股魔气彻底吞噬理智的时候。
“嗯……”
一声轻微的、带着一丝睡梦中不安的鼻音,从他怀中响起。
冯宝宝似乎是感觉到了他身上那股狂暴的气息,在她那安详的睡脸上,眉头微微蹙起,小脑袋下意识地,往他怀里又蹭了蹭,仿佛在寻找一个更温暖、更安全的港湾。
这一下,这一个无意识的动作。
就像是一只最温柔的手,瞬间抚平了张楚岚心中那座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浑身剧震。
身上那股滔天的魔气,硬生生地,停滞了。
他猛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人。
看着她那张因为自己的杀意而微微蹙起的眉头,看着她那份对自己毫无保留的依赖与信任。
张楚岚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刺了一下。
剧痛。
然后,是无尽的清醒。
是啊……
自己在这里愤怒,在这里咆哮,又有什么用?
冲上去,和那个神魔拼命?
自己打得过吗?
打不过。
结果,只会是像他所说的那样,自己和宝儿姐,一起,化为尘埃。
那不是守护。
那是愚蠢。
是懦夫的一了百了。
宝儿姐,她需要的,不是一个陪她一起死的莽夫。
而是一个,能让她安安稳稳,睡个好觉的人。
张楚岚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
他用尽了自己全部的意志力,将那股几乎要撑爆他身体的“业障魔气”,一点一点,重新压回了右手背的那个印记之中。
当最后一丝黑气消散。
张楚岚的眼神,也彻底变了。
那里面,再也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没有了杀意。
只剩下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
一种融合了“不摇碧莲”的狡诈,与“业障”的沉凝,最终升华出的,独属于枭雄的……绝对理智。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金顶。
脸上,甚至还露出了一抹熟悉的,贱兮兮的笑容。
“前辈,您这玩笑,开得有点大了。”
他的声音,通过炁的震动,同样清晰地传回了金顶之上。
“杀她?我可下不去手。她可是我的命根子。”
“再说了,您不是刚说过吗?龙虎山需要一个我这样的混蛋、无赖、枭雄。”
“您见过哪个枭雄,会亲手杀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来证明自己够狠的?那是蠢货,不是枭雄。枭雄,只会把天下人都杀了,来保护自己的女人。”
“所以啊,您这个考验,出的……不专业啊。”
这番话,说得轻佻,说得无赖。
但无论是金顶上的十佬,还是龙虎山的道士,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所有人的后背,都窜起了一股凉气。
他们骇然地发现。
这个张楚岚,在经历了如此恐怖的“诛心”之局后,非但没有崩溃,反而……变得更加可怕了!
他的心,仿佛已经不是肉长的了。
那是一块在深渊里浸泡了千年的寒冰!
楚休看着山下那个脸上带笑,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死水的青年,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终于,闪过了一丝真正的讶异。
有意思。
实在是太有意思了。
自己这番堪称绝杀的逼迫,竟然……被他用这种方式,给化解了?
他没有选择“杀”,也没有选择“被杀”。
他跳出了这个选择题。
反过来,指责出题人……出的题不够好。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不摇碧莲”了。
这是一种对人心,对局势,洞察到了极致之后,才能做出的,最精准,也最大胆的……破局之法!
“说得好。”
楚休笑了。
这一次,是发自内心的,欣赏的笑。
“看来,你确实已经有了一点……做天师的样子了。”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既然如此,这最后的考验,也就算你过了。”
“天师之位,是你的了。”
“现在,回来吧。”
“回来,接你的……天师令!”
话音落下。
楚休缓缓伸出手,对着跪在地上的张之维,虚虚一抓。
嗡——!
张之维腰间,那块代表着天师身份,传承了上千年,由最纯粹的雷击枣木心雕刻而成的墨玉色令牌,不受控制地飞了起来!
这块令牌,不仅仅是身份的象征。
它本身,就是一件强大的法器!更是整个龙股山护山大阵的中枢!
历代天师,都用自己的精血与神魂滋养着它。
可以说,天师令在,则龙虎山在!
张之维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阻止。
但那股无形的力量,根本不是他能够抗衡的!
天师令,就这么轻飘飘地,飞到了楚休的手中。
楚休把玩着这块温润的令牌,感受着其中蕴含的、历代天师留下的庞大愿力,以及……那一丝丝与自己本体同源的气息。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
原来如此。
这天师令,本就是用我身上掉下来的一截树枝做的。
怪不得,这龙虎山的护山大阵,自己用起来这么顺手。
搞了半天,自己才是这龙虎山真正的……“祖宗”啊。
他没有再多想,只是将手中的天师令,对着山下的方向,遥遥举起。
“张楚岚!”
他的声音,这一次,带上了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天师令在此!”
“限你一炷香之内,回到金顶,接掌大位!”
“一炷香之后,你若不回。”
“我便将此令,当着天下人的面,捏成齑粉!”
“从此,世间,再无龙虎山!”
轰!!!!
这句话,比之前任何一句都要狠!都要毒!
如果说之前只是逼迫张楚岚个人。
那么现在,就是将整个龙虎山的道统,数千名弟子的性命,全都压在了张楚岚的身上!
你不是要守护吗?
你不是道心坚定吗?
好!
我今天,就让你守护个够!
山下。
张楚岚听着这道最后的通牒,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看着金顶之上,那个手持天师令,仿佛掌控着世间一切生杀大权的身影。
他明白了。
自己,没有选择。
从这个男人决定让自己当天师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再也没有选择了。
要么,接下这个担子,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去搅动整个天下。
要么,眼睁睁地看着龙虎山,这个生养了自己爷爷,这个自己刚刚才立誓要守护的地方,在自己面前,彻底覆灭。
“呵……呵呵……”
张楚岚低声笑了起来。
笑声中,充满了自嘲,也充满了……一种破罐子破摔的疯狂!
“行。”
“算你狠。”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睡得正香的冯宝宝,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宝儿姐,看来,咱们的清净日子,是到头了。”
“不过你放心。”
“以后,谁敢打扰你睡觉,我让他……连鬼都做不成。”
说完。
他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平静与理智,在这一刻,尽数化为了冲天的霸气与张狂!
他抱着冯宝宝,非但没有往山上走。
反而,转身,向着山下,一步踏出!
这一步,看似平平无奇。
但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地面,轰然一震!
一股无形的波动,以他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开去!
金顶之上,所有人的脚下,那根一直贴着他们脚踝,让他们不敢动弹分毫的墨绿色根须,在这一刻,竟像是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齐齐震动了一下!
而后。
在所有人惊骇欲绝的目光中。
那些根须,竟然……缓缓地,从他们的脚踝上,松开了!
不!
不是松开!
是转移!
那些代表着生杀大权的根须,在脱离了那些掌门、十佬之后,如同有了生命的灵蛇,在地面上飞速游走,汇聚。
最终,它们的目标,不是别人!
正是那个刚刚才从地上爬起来,满脸悲愤与不甘的,龙虎山戒律堂首座,张静清!
以及他身后,那几十名修为高深,同样对张楚岚继位充满了敌意的,龙虎山核心长老!
“唰!唰!唰!”
几乎是在瞬间,那些长老的脚踝,便被那些缠绕着紫色电弧的根须,死死缠住!
一股源自生命本源的恐怖威压,瞬间降临在他们身上!
“呃啊!”
张静清等人连反应都来不及,便齐齐发出一声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们骇然地发现。
自己体内的炁,与这根须,建立起了一种比之前那些人更加霸道、更加致命的连接!
仿佛只要对方一个念头,自己这一身苦修上百年的修为,就会被瞬间吸干,化为对方的养料!
做完这一切。
张楚岚那张狂霸道的声音,才如同滚滚天雷,从山下,传了上来。
响彻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天师令,我自会来取!”
“但在此之前!”
“我以龙虎山第六十六代天师之名,下达第一道法旨!”
“戒律堂首座张静清,及一众长老,无视天师法旨,公然违逆,意图分裂宗门!”
“其罪,当诛!”
“即刻起,剥夺其所有职务,废除一身修为,打入后山思过崖,终身不得外出!”
“此令,由我手中之‘法’代为执行!”
“天师令在此,谁敢不从!”
他用的,是楚休刚刚的话术!
他引用的,是楚休刚刚建立的威严!
他操控的,是楚休布下的根须!
他在用一种最直接、最蛮横的方式,向所有人宣告——
从这一刻起。
他张楚岚,不仅是天师。
更是这龙虎山上,新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