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转化为惊愕与茫然,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食盒。
楚洛书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声音冷彻骨髓,在前厅肃杀的氛围中响起:
“回来了?”他语气平淡,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正好。”
他并没有提高声调,甚至比平时更加低沉缓慢,但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寒冰的钉子,清晰地砸在寂静的空气里: “祁然,跪下!”
祁然应声而跪,他的目光扫过地上跪着的众人:“这些,皆因你一念之差,在此受你牵连。”
转而又叫了一声:“武宁侯。”
这个称呼被刻意加重,冰冷而疏远,完全不是兄长对弟弟应有的口吻。
楚闻溪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兴奋和得意凝固在脸上,转化为错愕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他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似乎想辩解什么,但在楚洛书那近乎压迫的注视下,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口。
他从未见过兄长如此模样。
那是一种彻底的冷静,因而显得愈发骇人,这不是气急败坏的怒吼,而是深沉的、彻底被触怒后的死寂。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消失了。
楚闻溪手指微微收紧,捏紧了食盒的提梁,指节泛出白色。
楚洛书的目光从楚闻溪身上冷冷扫过,并未立刻发作,而是转向了候在远处、大气不敢出的老管家楚忠。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定,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清晰地传遍寂静的庭院:
“忠叔。”
“老奴在。”楚忠立刻躬身应道,头垂得更低。
楚洛书却不理会他的欲言又止,径直下令,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寻常家事,却字字如冰锤:
“所有知情不报者,玩忽职守,杖十,罚两个月月例。即刻执行。”
“少爷开恩!”底下顿时响起一片压抑的哀求和磕头声。
楚忠面无表情,一挥手,候在一旁的家丁立刻上前,毫不留情地将哭求的人逐一拖往偏院。
楚枫也在其中,被人拉起来时,脸色惨白地看了楚闻溪一眼,眼中满是惶恐与无奈。
楚闻溪眼睁睁看着这些人被拖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杖责声,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仿佛那板子是打在了他的脸上,他站在原地,进退维谷,先前的中榜喜悦早已荡然无存,只剩下巨大的难堪和一丝逐渐升起的恼怒。
处理完下人,庭院中的气氛愈发凝滞,楚洛书这才重新将目光投向站在原地的楚闻溪。
少年依旧攥着那食盒,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脸上兴奋的神色早已褪尽,只剩下几分倔强和不安。
楚洛书站起身,玄色的衣袍在午后阳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他缓步走到楚闻溪面前,目光沉静却极具压迫。
“跟我去祠堂。”他的声音冷沉,不容置疑。
说完,不再多言,转身便朝着祠堂的方向走去,他的步伐沉稳而决绝,没有半分要等待或商议的意思。
楚闻溪看着兄长冷硬的背影,抿了抿唇,终是将食盒放在一旁的石凳上,默默跟了上去。
他知道,这一次,哥哥是真的动怒了,祠堂……那不再是儿时犯错被罚跪片刻就能了事的地方。
沿途遇到的仆从远远看见两位主子一前一后、气氛凝重的模样,皆立刻屏息垂首,避让到路旁,无人敢抬头多看一眼。
武宁侯府的祠堂庄严肃穆,烛火长明,供奉着楚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陈旧木料的气息。
厚重的祠堂大门被守在外面的家丁从外面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所有的光线与声响。
烛火摇曳,将列祖列宗的牌位映照得明暗不定,檀香的烟气丝丝缕缕,盘旋上升,空气凝滞得仿佛能压垮人的脊梁。
楚洛书并未立刻开口,他先是走到香案前,取了三炷香,就着长明灯的火焰点燃,恭敬地插入香炉,对着牌位深深三揖。每一个动作都缓慢、庄重,带着一种无声的斥责。
做完这一切,他才转过身,昏黄的烛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目光深不见底,落在依旧站在祠堂中央、紧抿着唇的楚闻溪身上。
“跪下。”
声音不高,却像浸了冰水的鞭子,在这绝对寂静的空间里抽出一道裂痕。
楚闻溪身体微微一僵,他抬眼看向兄长,似乎想维持最后一丝侯爷的体面,但在楚洛书那近乎漠然的注视下,在那满堂楚家先辈灵牌的凝视下,那点倔强迅速消融。
他终是缓缓屈膝,跪在了冰凉坚硬的青砖地上。
月白的衣袍铺散开来,像一朵骤然萎落的花。
“现在,”楚洛书的声音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字字清晰,砸在楚闻溪的心上:“没有外人,没有下人。只有楚家的子孙。”
“楚闻溪,”他连名带姓地叫,语气里没有半分兄弟间的温情:“抬起头,看着祖父和父亲的牌位,告诉我……”
“你隐瞒所有人,擅作主张,以武宁侯之身去搏一个科场虚名,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积压的怒火与不解:“是我楚家世代勋爵辱没了你?还是这侯爷的金印比不上他礼部的一纸朱榜?!”
“你可知这‘会元’之名,对你,对楚家,非但不是荣耀,反而是催命的符咒!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御史台的笔,朝堂上的刀!你这是在授人以柄,将整个楚家架在火上烤!”
楚闻溪跪在地上,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成了拳,兄长的每一句话都像针一样刺在他心上,那不仅仅是斥责,更是一种全然的否定。
他猛地抬起头,眼眶微微发红,一直压抑的委屈与不甘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堤坝。
“虚名?催命符?”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兄长!在你眼里,我做的任何事,就只是胡闹,只会给家里惹祸吗?”
“我寒窗苦读,日夜不休,凭自己的文章挣来这份功名,难道就一文不值?难道我楚家子弟,就只能躺在祖辈的功劳簿上,靠着军功和爵位混吃等死吗?!”